背着相机的男子立刻抬起头来,打量时禄一眼,显然被她这话吓一跳。
戴墨镜的高个男生,同样是一丝讶然。
还尚未作出反应,时恩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到了。
“妈的,发什么疯。”
时恩追到跟前,喘着气。
大黑听见他的声音,不明所以,缩在时禄怀里摇了摇尾巴,吐着舌头。
它真的很乖,即使是这样被小主人抱着乱跑,也没有挣扎。
傻狗,他们可是要吃了你,你还心甘情愿。
为什么心甘情愿呢,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吗,你也会有不甘吗?
还是因为那是你的家,你没想过能走吗?
时禄抱不动了,胳膊酸到像有针在刺。
但她不敢放下大黑。
能掌握住的东西、能抓在手心的东西就这么点,放下的话,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要送大黑走。
时禄喘着气,狠狠深呼吸过,往旁边道路上看。这男生是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也不意外。
本就是病急乱投医,谁一下就答应养只陌生的狗才是脑子有病。说得对……她脑子确实不清楚了。
这里不好打车,网约车或出租车都少。
如果从天而降一辆出租车就好了。
如果她有自己的车就好了。
可惜没有。只有时恩,三步并作两步,一掌拍她头上,大声呵斥,“闹什么!”
时恩是为亲妹妹在其他男人面前失态感到丢脸吗。时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她的亲哥哥瞥见那辆暗色的超跑,手是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
时禄躲,但还是被打到一点,头发被时恩的指尖挂住,差点一个踉跄。
时恩收了手,大约见时禄和男生互不相识,放心许多?觍着脸很自来熟地朝那男人解释:“这我妹,把狗看得比爹妈还重要,让你们见笑了。”
他拽时禄,时禄却退后一步躲,时恩没拽动。
都怪这丫头长得太高!
不仅如此,时禄还抬腿就要踹;轮到时恩狼狈地躲,眉头狠狠拧起来,表情明晃晃写着不满: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明明长了一张好脸,却没个女人的样子!
而且旁边还有这么体面的人看着。
时恩扬起手就要扇,像感到被挑衅;时禄分毫不让,单手用力托夹着狗,伸手就要拽他头发往地上按。
时恩被打到头,但巴掌没落下去,因为手腕被人轻轻柔柔地拉了一把。
时恩侧头,高个男生的手劲儿很大,挣扎不动。怎么只拦他。
“狗是你们家的?”男生看着时禄,“我买。”
尽管男生显然很年轻,是时恩看不上眼的类型;但有那辆车在旁边,时恩就是客气;时禄懂的。她哥就是这样的贱骨头。
时恩好声劝,“兄弟,你别冲动……而且这狗有人订了,不好意思啊。”
“多少钱?”男生只淡淡地问。
被他震住,时恩含糊地报了个数,“九百。”
男生松手,往嘴里丢了一颗薄薄的糖果,“行,加钱,我要。”
这人这么大气,时恩有些后悔报低了价格,嘟哝着说,“这种黑狗想买的人多哦,外面都是卖一千五……”
那人含着糖嗤笑一声,“行,一千五。”
男生侧头看挂着相机的同伴,“带现金了吗?帮我付下。给她两千吧,以后你们就和这狗没关系了。”
同伴“哦哦”两声,从裤兜的钱包里取出一叠钞票,想递给时禄,发现时禄抱着狗,没空手。
时恩趁机一把接过,想套近乎,说要去楼上把狗笼取来,还取出烟盒散烟。
男生舌尖灵巧地转了转,糖从舌面被挑到腮边。
他根本不准备伸手接,反而弯着嘴唇说了声:“不是结清了吗,那别站在这碍事,还嫌不够?没完没了了?”
话语里全是戏谑,刻薄至极,根本不给面子。
时恩讨了个没脸,脚步很重地走了。
时禄还紧紧抱着狗,直到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直接伸到眼前,白皙、骨节匀称、青筋分明。
她下意识退一步。
男生觉得好笑,把墨镜推至额前,刘海也被带上去。
时禄只记住,他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的脸,和不太寻常的瞳色。
不是常见的棕或黑,而是绿色里掺着一点点的棕,在阳光下像是并不澄澈的绿水晶。
“说好的,现在是我的狗了。”男生笑着,动作熟稔地从她怀里接过狗。
大黑懵懂地挣扎两下。
男生低声安慰,“好狗,乖,别动。”
声音好听,带着磁性的性感。
时禄手臂顿时轻松许多,“……谢谢。”
她猜到对方大概对动物心怀善念,但还是没想到对方不仅愿意插手,还轻飘飘地用两倍多的价格买下大黑的自由。
她摸手机,“我扫收款码,把钱转给你。”
不仅要给说好的八百块,还要把时恩拿走的两千补上。
这对她而言不是轻松的支出,可大黑有了归宿,也值得。
男生没要,也没拿出手机。
只是温柔地把狗放在副驾,似乎根本不在乎大黑洗没洗过澡,会不会划上昂贵的车内装。
亦不在乎时禄。
他让摄影的同伴坐副驾抱着大黑,车身利落地扬长而去。
留时禄在原地,没有大黑的空气中有淡淡的寂寞。
……太穷了。
*
第二天没有需要拍摄的内容,时禄算好时间,准时赶到出租屋附近的咖啡厅,从店长那里接过围裙。
“怎么看起来有点憔悴。”店长上下打量时禄,“演戏真辛苦。”
时禄笑笑,走进吧台开始整理墙壁上的咖啡豆们。
展柜里还有些甜点,店长走前招呼她,“还没吃早餐吧,随便吃。”
时禄点头,只拿了两片全麦吐司。
店长收留她做兼职纯属慈善,按小时给,二十五一小时,即使在华市也算是不低的兼职薪资。
店长走前记得问她:“上个月的工资我算好了,转给你吧?还是转你自己那张卡里?”
时禄不用跑通告的时候会来,抽空就做,一个月也能多些进账。
很快收到一千元到账的消息。
上个月都被《沉香引》耗着,没能多兼职些时间,所以工资也不算多。
但除了卡里转钱,店长还给她微信多发了个200的红包。
时禄低头编辑感谢的话。
退出去时,微信免打扰的消息栏亮着红点,她不想看。
手机里全是未接来电,大概因为她昨天送走狗后,根本没有回家。想也想得到谢芬时建伟又在家闹。
不想去想。
工作日的客人陆陆续续地来,时禄空时,顺便心算公司发的薪资。
公司一个月发八千,其实不少。
可惜工资卡归家里人所有,她一个月只能到手二千五。
尝试和公司沟通过,没用。
毕竟曾经是未成年的童工,新的合同,还要熬几个月等合同到期才能签订。
一想到这里,时禄又想找墙撞一撞。
卖掉十几杯咖啡,店里的人变少,时禄抓紧机会,清洗水池里囤积的空杯子,忽然听见很有辨识度的发动机的声音,突然升起一股不该有的期待。
下意识扭头一看,是跑车,只是是花里胡哨的亮色。
唉。
不同款式,敞着车顶,在路边停下。
华市这地方不缺豪车,但像车主这样顶着巨大卷发的人不多。
大卷毛车主直奔着店门来,脖子上挂着耳机,但举着手机打电话,露出腕上两块大表和三条手链,比街头风格还个性。
“诶我,筠哥等等,你先别挂,等我买个喝的再和你掰扯。”
“一杯拿铁。”
大卷毛暂时放下手机,随意一指菜单,神色放松。
他往角落坐去。
时禄做咖啡时,还听到那边继续说“筠哥给哥们一个面子,我这恋综找不着人了,你就来救救场呗……”
“什么叫我能请到一线女明星你就来?能请到一线女明星的话我还把陈廷烨也请了呢!”
“诶别挂……筠哥你最好了筠哥,你就抽空陪我拍呗……”
“哎你新歌的MV不是已经拍完了吗,等发了歌我肯定帮你宣传……”
“什么叫我没什么影响力……筠哥你说话好伤人。我们俩青梅竹马的情谊……”
完全没收敛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小店。
时禄把咖啡端去。
大卷毛已经收起了手机,时禄也笑笑。
大卷毛:“刚是不是有点大声?”
时禄摇头,适时问道:“您是恋综制作人?我听到一点。”
大卷毛呵呵一笑,他似乎是随和的人,打趣道,“从现在开始是。”
时禄捧场,“哇——”
大卷毛:“就是家里人觉得我胡闹哈哈……我之前是拍戏的,一部戏成绩不好也不能说明我不能吧?”
时禄面不改色继续捧场,“太厉害了。又敢想又敢做很好啊,最近两年国内也没有恋综,要拍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大火呢!”
大卷毛眼睛一亮,“你很有品啊!”
他抬头仔细看看时禄,“哟”了一声,“你年纪很小吧?大学生?来兼职的?”
时禄也笑,“我也是拍戏的,当演员那种拍。”
她追问,“你之前拍的作品叫什么呢?”
*
出租屋的窗帘紧闭着,外边没什么好风景,只有间隔很近的另一栋居民楼。
时禄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摸索着煮了两个水煮蛋、韭菜炒蛋和豆腐肉丸汤。
吃饭又在脑内计算,韭菜一元,三个蛋三元,豆腐一点五元,七块钱的肉可以吃两顿。
没有超预算。
算账好像成了她改不掉的习惯,时禄垂眼,夹起一块豆腐,和米饭一起慢慢咀嚼。
趁着吃饭,一点五倍速看完了大卷毛说的初作品。
的确是部烂片。
明明是恐怖题材,却把扮演女鬼的女主角拍得很漂亮,导致不恐怖,也不知所云的,故事在莫名其妙死人和稀里糊涂团圆结局中结束。
时禄当时和那卷毛提了,如果恋综缺女嘉宾可以联系她,她参加。
把名片也留给大卷毛了,扫码可以看到作品锦集,不过大卷毛大概不会看。
所以时禄还是又写三千多字的电影观后感,用邮箱发去,情真意切,以示自己详细品读了他的初作。
希望给大卷毛留些好印象,能被选上。
她实在是——太缺机会了。
没有新通告,时禄想试镜都没处去,兼职后只能回家做饭、直播。
时禄微博粉丝五十万,在直播平台有十万粉丝。
听着数据很多,其实互动的观众也就堪堪破千。
直播稳定的话能保证七八百人观看,只是没什么收益。
聊天、唱歌、化妆。
无外乎做这些事,一一完成后,时禄轻车熟路地感谢、下播。
眼见快到月底,照例私信了本月较为活跃也有打赏的粉丝们。
*
第三天,时禄痛经好些了,去公司碰运气,看能不能蹭上新组的面试。
遇到贺晏停在陪新人,新人的表叔是很有名的电视剧导演。
这一行就是这样,谁和谁沾亲带故,总会人尽皆知。
尤其是有名有权有钱的人们。
或许贺晏停觉得,时禄恰好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有被介绍的必要,一点头就走过去了。
新人跟在后头,二人有说有笑。
但时禄还是不知趣地跟上去。
“晏停姐,今天的剧组,我也想一起去试镜。”
贺晏停先斜睨一眼才侧过头,似笑非笑,“想碰运气捡个角色?”
“是的,小配角也好。”
“小配角怕是也定好了哦。”贺晏停懒懒地回头,“跟着吧。”
*
等待了四个小时,终于轮到时禄试镜。
她面一个出场三集的女四号,在试镜前,把那段下发的台本看到能背了。
有人喊,“时禄?”
“我在!”
时禄小跑几步,深呼吸,进到试镜的房间里。
人意外地很多,竟然是开放式的试镜,前排坐着剧组的工作人员,有导演也有编剧,后排还坐着几个名气很大的演员,不知是不是已经定好的主角,他们也坐在这儿。
是也属于制作组的一员吗?
待定的人选也被邀请着留下来了,时禄看到贺晏停就带着那个新人坐在后排。
她倒是不紧张,对于这种考验情绪的片段,时禄一向是自信的。
“我试镜的角色……”
话没说完,那个男编剧已然打断了她。
“时禄是吧?”男编剧“嘶”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们剧组可能不合适用你,你不用试镜了。”
“……为什么?”
“是这样的,吴凌可能也来我们这个组,我们还在争取他。”男编剧善意地笑笑,不欲多解释,只说,“你也懂的,这个不太方便。”
但后面已经有人露出了然的笑。
时禄眼神暗了暗,下意识想勉强抬起嘴角,发觉根本笑不出来,于是干脆利落地放弃。
吴凌,是夏晴好的前男友。
那二人分手前夕,时禄偏偏和吴凌一个剧组。
吴凌对年纪小的女生总要表现得很体贴亲昵,而且喜欢挑着镜头前表现。
导致分手传闻一出,接受不了的cp粉纷纷寻找线索,最终把怒火洒在时禄身上。
夏吴二人感情那么好,分手肯定有原因!
果然是因为时禄吧?
谁能忍男友对年纪不小的妹妹那么照顾?先朋友后妹妹,最后变成小宝贝。要成年的人不知道避嫌吗?
舆论总是风起云涌,时禄顿时被骂“没成年就已经是心机女”。
甚至有阴谋论说“其实吴凌是因为出轨时禄,才和夏晴好分手。”
从那之后,吴凌在的剧组都不准时禄去,久不同框,最近他跻身一线,口碑才得到彻底的刷新。
时禄没那么好过,但她知趣,不会不自量力地送上门给人羞辱。
而今天……没人告诉时禄吴凌也参与选角。
明明都对她说等着,结果轮到她才说,不用试镜了。
连贺晏停也不告诉她。
因为心照不宣的原因,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笑。
时禄站在空出的那一块地,本该欣赏试镜表演的人们全都看动物表演似的看她。
留住也不是,低头走开也不是,委屈不是,愤怒也不是。
这个时候表现出不满——她绝对被按得更死。
时禄点了点头,挺着胸走了。
走之前,正好看见那个叫王瑜的新人在一旁眉眼弯弯。
全世界都在消遣她的笑料。
时禄装作不知。
支撑背脊的,是五味杂陈的自尊。
浪费一通时间,已经是中午两点。
若去公司食堂吃饭,二十多一顿的员工餐,不划算。
时禄照例坐公交车晃回家。
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咖啡的兼职。
刚换上围裙,又想大黑。
时禄没买狗那男生的联系方式,那人从头到尾好像也不准备加她。
或许在他看来,大黑已经是他的所有物,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或报备。
她好像也没资格多过问,是她能力不足,是她先放弃大黑。
没事的,那人肯定对大黑好……因为他抱狗的姿势那么正确,那么熟练。
努力压下的,不知是对大黑的愧疚,还是对此刻的不甘心。
正胡思乱想,邮件来了。
是大卷毛。
他问:“那恋综你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