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局高级职员宿舍区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顶灯的光晕。林序站在编号为A-07的双人宿舍门前,指尖在门禁感应器上停顿了一瞬,才缓缓按了下去。
门无声滑开。
一股淡淡的清洁剂气味扑面而来,昭示着这个空间的崭新与无人气。宿舍很宽敞,设施齐全,甚至称得上舒适。但此刻,在两人眼中,这更像一间精心布置的牢房。
靠门的那张床上,随意扔着一个黑色的行军背包,拉链半开,露出几件皱巴巴的黑色训练服和一把保养良好的军刀刀柄——那是沈酌的风格,带着一种野性的不羁。
沈酌本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个军用平板,眉头紧锁,似乎在看任务简报,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暴露了他烦躁的心情。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抬,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林序的目光在室内扫过,最终落在靠窗的那张空床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床边,将自己的行李箱平放在地。打开箱子,里面的物品摆放得如同精密仪器——衣物叠成完全一致的方块,洗漱用品、数据线、甚至几本厚重的理论书籍都分门别类,界限分明。
他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动作安静而高效,仿佛在进行一项严谨的实验。每一个物品的摆放角度和位置都经过考量,与对面床上那堆“随意”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沈酌终于被这边过于刻板的动静惹得抬起了头,他看着林序拿出一个微型仪器测量床头灯光照度并进行调整,忍不住嗤笑一声:“喂,分析员,你是在布置战术指挥部还是睡觉的地方?要不要我再给你弄个沙盘来?”
林序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最佳光照强度有助于缓解精神疲劳,提升休息效率。良好的秩序是避免不必要的能量耗散的基础。”
“啧,一套一套的。”沈酌撇撇嘴,重新低下头看平板,但显然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这种过分整洁和安静的环境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多呼出一口气都是破坏。
尴尬而紧绷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不得不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时空局的中央食堂一如既往地热闹。但当林序和沈酌一前一后走进来时,周围的喧闹声诡异地降低了一个八度。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几分敬畏的目光隐晦地投向他们。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吃饭?”沈酌不爽地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扒饭。他懒得排队,直接走到人最少的窗口,随便指了几个菜。
林序则默默排在队伍末尾,仔细看着光幕上的菜单和营养成分表,最后选择了一份搭配均衡的营养套餐。
两人端着餐盘,找了一张靠角落的空桌坐下。气氛依旧僵硬,只有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沈酌扒拉了两下盘子里的菜,眉头皱得更紧,用叉子嫌弃地拨弄着里面的几块青椒:“食堂大师傅的手艺真是十年如一日地稳定——稳定地难吃。”
林序小口地吃着饭,闻言头也不抬:“青椒富含维生素C和膳食纤维,对伤口愈合和体能恢复有益。”
“有益你怎么不吃?”沈酌几乎是下意识地顶了回去,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空气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沈酌像是为了掩饰某种莫名的情绪,动作快过思考,几乎是赌气般地用勺子将自己餐盘里的青椒全部舀起,然后——非常自然地、顺手就放到了旁边林序的餐盘里!
做完这个动作,沈酌自己都僵住了。手臂还悬在半空,勺子都没来得及收回。
林序也彻底愣住了,握着餐具的手指停在原地,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突然多出来的一堆青椒,又抬起眼,看向动作僵硬的沈酌。
四目相对。
一种极其诡异的、难以形容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这不是战斗中的配合,也不是任务中的指令,而是一种……过于生活化,甚至带点亲昵的越界行为。
沈酌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他耳根有点发热,脸上却强行摆出一副“老子天下最有理”的嚣张表情,眼神飘忽不定,粗声粗气地解释道:“看什么看!不能浪费粮食!你不是说有益吗?你吃!”
林序沉默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堆青椒。食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几秒钟后,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默默地、一块一块地将那些青椒吃掉了。
整个过程,他的耳垂,以一种缓慢而清晰的速度,渐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沈酌盯着他吃完,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更深的烦躁和别扭。他低下头,恶狠狠地开始扒饭,仿佛跟米饭有仇。
一顿饭在更加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夜晚,宿舍的灯光熄灭,只留下两盏昏暗的床头壁灯。
两人背对着背,躺在各自的床上,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却比墙壁更厚的屏障。呼吸声清晰可闻,但谁都没有睡着。白天的画面,任务的惊险,检查结果的冲击,还有食堂里那尴尬的一幕,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还有……那段在时空乱流中看到的,关于对方的、绝望的未来。
寂静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林序清冷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
“那个未来,”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不会发生的。”
他没有明说,但彼此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背后的沈酌呼吸一滞,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模糊的光影。那个冷静赴死的背影,和那个浴血嘶吼“快走”的自己,再次浮现。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久到林序以为他不会回应。
终于,沈酌的声音传来,低沉了许多,没有了白天的嘲讽和暴躁,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承诺的沉重:
“……嗯。”
一个字,敲碎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没有再说话。
但一种微妙而别扭的共生关系,就在这片黑暗与这一个字的承诺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