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启陛下,户部尚书陆时卿借审计之名,行构陷之实。兵部赵侍郎含冤自尽不足半月,今又查至臣头上,莫非陛下也觉得臣这盐铁使当得不忠不义?”盐铁使郑峋手持玉笏出列,声若洪钟。
满殿寂静,诸臣垂首,唯有目光在陆时卿与郑峋之间。
陆时卿立在丹陛之下,紫袍玉带衬得面色愈发苍白。他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视线,如芒在背。
“审计司所行,皆依章程。”他声音平稳,袖中指尖却已掐入掌心。
郑峋冷笑:“好个依章程,三年前那笔盐税,因漕运延误三日入库,便被记作账目不清。敢问陆大人,天下账目可能纤尘不染?”他忽转身向御座一拜,“臣蒙陛下亲授盐铁,今遭此疑,实乃寒心。”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蹙眉。
御史中丞出列:“陆尚书确有过苛之嫌。审计司设立月余,六部已有三位主事停职,朝野惶惶。”
又一人附和:“秉烛寻疵,苛察过甚,实非安邦之良策。”
陆时卿孤立殿中,如涉寒潭。他抬眼望向贤王,那人垂眸静立,仿佛与他素不相识。
就在皇帝欲开口时,贤王终于缓步出列。
“臣以为,”他声音温厚,“赵侍郎之事令人痛心,然其确有过失。审计司秉公执法,何错之有?”
郑峋勃然:“王爷!赵冉已死,自然任人评说。可臣还活着,岂容这般折辱?”他猛地扯下官帽,“陛下若不信臣,臣请辞官!”
殿上一片哗然。
贤王轻叹:“郑大人言重了。审计司查账,正是为证大人清白。”他转向御座,“陛下,审计司初立,难免严苛。然国库空虚,整肃财政势在必行。”
皇帝沉吟良久,方道:“贤王留下,退朝。”
散朝钟响,众臣鱼贯而出。
陆时卿走在最后,在宫门外被贤王叫住。
“今日委屈你了。”贤王抬手为他整了整冠缨,如幼时那般,“郑峋嚣张,日后自有计较。”
陆时卿垂首:“儿臣明白,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父亲,儿臣就不耽误了您与陛下论事了。”
回府马车行至半路,忽被人拦下。南宫怀瑾掀帘而入,带来一身寒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账目,“郑峋那笔盐税,我查到下落了。那三日延误,是因为他暗中将盐船借给了江南盐商运私货。”
陆时卿猛地睁眼。
马车颠簸前行,帘外市井喧嚣隐约可闻。南宫怀瑾轻声道:“这条罪证,你准备何时用?”
陆时卿摩挲着账册边缘,目光渐冷,却没有回答。
御书房内,皇帝负手立于窗前,“审计司设立月余,朝中非议不断。赵冉之事...太过巧合,你有何要解释的?”
贤王垂手恭立,神色坦然:“皇兄明鉴。户部积弊非一日之寒,赵冉确有过失,臣弟也是痛心疾首。”他轻叹一声,“只是如今六部惶惶,倒显得臣弟操之过急了。”
“朕知道你是一片苦心。”皇帝转身,目光如炬,“只是这审计司权柄过重,难免引人侧目。”
“皇兄教训的是。”贤王躬身,“臣弟愿将审计司稽查之权分与御史台,每旬呈报皇兄御览。”他抬眼时,眼中尽是坦荡,“臣弟这些年来,何曾有过半分私心?”
皇帝凝视他片刻,神色稍霁:“朕自然信你。”
贤王忽又笑道:“说起私心,臣弟倒真有一事。云舒那丫头前日又来找臣弟,说起含章时眉眼含羞...这孩子对含章的心思,怕是藏不住了。”
皇帝挑眉:“朕倒是听说她求着皇后办宫宴,就是为了请陆时卿来。”
“正是。”贤王语气温厚,“含章那孩子是臣弟一手带大,品性最是清楚。若能与云舒成就姻缘,既是成全一对佳偶,也是臣弟对皇兄的一片忠心。”
他撩袍跪下:“臣弟愿以这桩婚事明志,陆时卿若能取福乐公主,便是皇兄嫡亲的女婿。臣弟这些年的苦心栽培,终是为皇兄栽培了一位栋梁之才。”
皇帝伸手虚扶,眼底最后一丝疑云散去:“你倒是会挑时候提亲。起来吧,容朕想想。”
贤王起身时,余光掠过案上那叠审计司奏报,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动。
他这个皇兄当真是不适合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