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豆腐香 第1章 第一章

夏日午后，热风偶尔带起尘土，只有蝉鸣的树下有那么片刻宁静。这时候最是应该架一把贵妃椅在树阴处避着光打着扇子，悠闲地闭目午憩。

但此时祝家豆腐坊里，气氛却十分凝重，比那不流通的热气闷着还让人难受。

祝晴就坐在正厅下首，而正坐位置上是她奶张氏，此刻正对着她爹唾沫四溅。

祝晴眼睁睁看着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飞溅，身体不自觉往后撤，心里盘算着，这应该是她穿越过来，这便宜奶奶第十次带着人上门劝她爹过继她二叔家的儿子，就为了名正言顺的摸走豆腐坊。

这豆腐坊是当初分家得的，那时候她爷还在，二房不敢明目张胆，现在人过世了，嘴脸马上变了。

“老大，”张氏拍着大腿语调横飞唾沫四溅“你媳妇都走这么久了，你也不愿意再娶一个，就这么守着晴娘可不行，家里还是得有个顶天立地的男丁，关键时候才能顶事！”

“看我家杉哥儿，这身板这壮实，那可能干得很！你把他过继了正好，给你爹延续香火，也能守住你爹的豆腐坊！”

被喷口水的老大，也就是祝生，扯起袖子抹了把脸，后退几步，缩着脖子，照样不硬顶话也不答应。

“娘咧，可稳着点，喝杯茶润润吧你。”祝生脸上堆笑，“这事可不是我不答应，我媳妇走之前还嘱托我让我照顾好晴娘看住这豆腐坊呢，您这主意出的，也不怕我媳妇大半夜来找我……”

说完人还瑟缩一下，仿佛真的害怕。

二叔祝永提高音量插话打断“大哥！”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娘还在这呢，提什么找不找的！”

“就是，我看大哥你就是不想担事！”二婶李氏掐尖嗓子帮腔“想自己轻省吧……”

“我们这也是为了大哥，不然这以后老了可没人给你摔盆。”

“她二婶说得对，晴娘一个可守不了门户，老大你别再意气用事，不然老了没人管最后还把你爹心血丢了。”张氏支持地拍桌，“今天最好是给个准话，过继杉哥儿，保住你爹的心血……”

祝生一副你们真是不懂事的表情，“你们这就胡扯戳人心窝子了，谁说我不想担事？谁说我老了没人养的？”

“我每日那般忙活又磨豆子又卖的，爹这基业我守的那可是踏踏实实的，你们可别乱说！”

“再说了，还有我家晴娘呢，她可是遗传了爹的好手艺，力气也大，一个顶三儿，能干！”

“有晴娘一个人养老就够了！”

李氏嗤笑，“晴娘她再能干，能顶个什么事，等她嫁出去了，这豆腐坊还姓不姓祝都不知道呢……”

话都说到这，祝永李氏后面的祝杉觉得表现时候到了，他今日特意跟着来，就是觉得自己身体结实，关键时候能顶用，他手伸出来要去够祝生，嘴上还说着“大伯，你就别推脱了，晴娘她一个姐们能顶什么事，等我过继过来，我照样孝顺你……”

他手刚伸出来，就被快步过来的祝晴抓住手腕。

只见那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一抓，看似随意，祝杉却“嗷”的一声。

“怎么话说不拢还想动手？”祝晴侧身挡在祝生前。

祝杉另一只手马上挥拳跟来，被祝晴抬手一挡，几乎不用力地一推，祝杉一个踉跄地后退几步，没站稳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还站着的三个人死盯着祝晴，一时间都没话了。

满堂寂静。

祝生马上趁这个时机，躲更严实了，嘴上还说着，“我说什么来着，我家晴娘那可是相当能干，我看杉小子那可不如我家晴娘，我哪还用得着过继，晴娘顶顶能干……”

祝老太张氏看了眼地上的祝杉，“你们两个愣什么，还不赶紧把杉哥儿扶起来。”

又看向祝生他们父女，一个气定神闲仿佛拍了只蚊子那样平静，一个又躲在人背后说着浑话，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

“你们两个，一个两个的糊弄我，今天我话放这，不管你们怎么说，杉哥儿过继这事我定了，谁也别给我再推事……”

“行了。”祝晴看过去开口，“奶奶二叔二婶你们好意我跟我爹心领了，但过继这事就免了。”

“晴娘，这事可轮不到你做主。”张氏皱眉看她“你别以为力气大能说话，我还能喘气这事就轮不到你出声。”

“我怎么做不了主？”祝晴一字一句地说着，“这豆腐坊是爷做主分家分给我们这一方的，我们吃穿嚼用都在这上头，再说了我怎么不能做主？”

“我今天话就放这，我要立女户！”

“什么？”

祝晴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把人都打蒙了。

“你在胡咧咧什么？你爹还在呢，哪来立女户的道理？”

“我可没意见哈，家里一贯大小事都是晴娘做主。”祝生虽然震惊，但马上出声给祝晴撑话。

“奶奶你看，我话可没说错，现在这家里我能做主了吧，”

“况且我立女户照样能清清白白做生意，按时缴纳赋税，也能继续守住爷爷的心血，以后也用不着你们这样费心了……”

祝晴脸上虽然笑着，但手上也不耽误，当他们面抬起来挥了挥，“再说了，我这把子力气也没啥人能闹事，你说对吧奶奶？”

“……”张氏被她这话吓住了，一股气没上来，堵在胸口，“好啊你们两个，这么有本事，我看你们以后立女户怎么过日子……我们走！”

祝老太张氏色厉内荏地放话，带着一脸不甘的三个人灰溜溜走了。

闹剧暂停。

祝生这才从女儿背后出来，夸张地拍着胸口，又装模作样地扯了扯袖子，“还好有晴娘你，爹就知道晴娘你有本事，不然你爹我可躲不开祝杉那小子，更别说今儿指不定要被你奶和二叔生吞了去。”

祝生挠挠头，真实地有些惆怅，“不过立女户这事还是委屈你了，要不是我没本事，也不用晴娘你这样为家里出头。”

这豆腐坊他一贯就是负责磨豆子，生意的事之前一直是他媳妇把手，现在又是他女儿撑着。

祝晴看着好笑，她穿来时间也不久了，看她这便宜爹，虽然人窝窝囊囊不着调也不定时，娘也早早去了，但仍然一心一意地把她拉扯大，人是不中用，但对女儿这心却是没话说，关键是他不拖后腿，也能指哪打哪。

“爹，”祝晴喊了他一声，“这事还没结束，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奶肯定还有的折腾，立女户是好，但这还不够。”

“这还不够？”

“我们还得招个赘婿！”

祝生愣了一下，随机悟到关键，“对对对，就这么办，找个赘婿这样哪怕你奶找了族里人说事，我们也能硬气。”

“不过，这哪里找？”

祝晴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去牙行买！”

“不去求那些心比天高的，在人市买个身家清白、老实本分、肯安心跟我们过普通日子的就行。只要人在咱们家户口上，等我去衙门白纸黑字立了女户，奶奶和二叔他们就再没由头来闹了。”

这样也能安生一段时间，至于后面他奶又有什么新想法来闹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天后，天还蒙蒙亮，昨日下过小雨，晨起还带着水汽，一大早祝生就在院里晃悠。

看到祝晴拉开门他马上冲上去，噼里啪啦开口“晴娘，我们真要这样嘛？这牙行人市里买的哪有什么好人家……”祝生担忧地看她，脸上挂满了愁绪“实在不行，爹托人多找几个媒婆问问，虽然是招婿，但也不能马虎啊！”

祝晴早早收拾利落出门，就听到这话，“爹，媒人介绍的可不一定就有好人家，更别说是要招赘的，再者我们自己去寻摸不仅合眼缘，身契还能握手里那不是更安心。”

“合眼缘？”祝生跟在她后头絮絮叨叨“光是合眼缘怎么够，过日子的事，那还得会干活，得知根知底知冷知热那才妥当呢……”

“你娘在就好了，她看人眼光最准了。”

祝晴停下来一针见血“爹，你是不是怕了？要是怕就在家等着，我自己去也是可以。”

“爹这不是害怕，”祝生示意她继续走，自己嘴上继续念叨“我这是担心晴娘你吃亏，这对你可是大事，轻易不能草率的。”

“看你平常能扛事，这方面还是年轻，我还是得跟你一起去掌眼，”祝生又说“尽管我是没什么本事眼光也一般，但多少比晴娘你多吃几年饭，多认几年人……”

“知道啦。”

河溪县西街，这一片地方几乎被牙行圈了，无论是官家的还是私下里笼络起来的，俱是在这一片。

出于谨慎，祝晴约的是官家牙行的人，祝晴祝生跟着人去，一到地就被味晕得眯眼，汗味尘土味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味杂糅一起，难以言喻。

这些男女老少，或站或坐，或目光呆滞，或眼神谄媚，像货物一样等待着被挑选。牙婆尖利的声音、买主挑剔的议论、还有偶尔响起的压抑哭声，都让人心底压抑。

祝晴下意识攥紧拳头，感觉指甲掐到肉了又马上松开。她其实是第一次来这里，穿越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只能硬起心肠过下去。

牙人随口一吆喝，就有人推推搡搡拉着人过来，这些待价而沽的人稀稀拉拉站到祝晴面前。

“祝娘子，您看看这几个如何？这几个可是我这里出挑的……”

祝晴顺着话看过去，目光冷静的扫完，心里暗自摇头“这些我都不满意，我可方便自己去看看？”

“使得使得。”

牙人给她们带路，推开门带他们进去。

一进内院里这味更大了。

祝生眉头就没松下来过，四下打量，“这地方……”

“爹，”祝晴开口打断他，“我们再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