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室内回荡着沉重的嗡鸣,守在门前的老者双手交握,静待里面的人走出来。
已经是第三次了,没人会想到木羽竟然会接连受挫,或许……这就是对他的考验吧。
尽管心中怜惜,但他面色依旧冷淡,眼皮半耷拉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他不可以表现出丝毫的温和,倘若没有严厉的训诫,大家就会逐渐放松警惕,对永生之人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他们依仗无限的生命,更容易在战斗中死去,然后轻易复活。不死的安逸会让人沉迷,最终失去保卫家园的初心。
这扇门从未如此频繁地开启过,难不成这是神明对他们的警示吗?
嗡鸣宛如丧钟,一声刚歇下去,下一声又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锥状尖塔,为“重归之人”祈祷。
可门扉始终紧闭,许久之后,老者终于意识到了异样。
最后一声嗡鸣消散,门缝里的微光逐渐变暗,室内的平静一如往日。
“怎么没出来?”老者喃喃自语,脸色变得阴沉。
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他匆忙走到门前,取下胸前的吊坠拆成两半,严丝合缝嵌入左右两扇门板的凹槽中。
“吱呀……”
流光一闪而过,大门应声而开。
屋内空空荡荡,尽头的角落站着一块约摸两人高的黑色石头。它表面坑坑洼洼,好像被火灼烧过,但每个凹坑和凸起都十分圆润,带着点油亮的色泽。
朝向屋内的一面非常平整,似乎被从中切开,浅灰色的内里光可鉴人。
老者的身影模糊映射出来,他颤颤巍巍摘下腰间的小布袋,从中找到了一块精巧的白骨。
他把其在掌心,上下摇晃着,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进行占卜。
“唰啦啦”了好一阵,他才睁开眼,将手中的东西朝前抛了出去。
白骨突然散发出淡淡光芒,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托起,悬浮在空中,这画面让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期冀。
只要还没死,那就……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脑中,下一秒,那块骨头就突然失去光彩,“啪嗒”一声轻轻摔落在地,滚到了他脚边。
什……什么?
老者的表情完全凝固,大脑也陷入一片空白。
木羽死了?彻底死了?
双腿失去支撑的力气,他猛地后退两步,“砰”的摔在了地上,脊骨因为年长而变得脆弱,发出一连串碎裂声,紧接着后脑接触到地面,头骨瞬间凹陷,疼痛弥散开来,将他的意识同身体剥离。
屋内的动静引来了外头的注意,两个中年人立刻冲了进来,他们的声音略带惊慌,但到了跟前的时候,老者的衣服都已经化作尘土,融进了土地中。
“嗡——”
那块奇异的石头突然大发异彩,截面也变成了璀璨的半透明,里面隐约出现一个人影,正在慢慢向这里靠近。
“木石大人。”
两名中年人低下头,朝从中走出的老者致意,头顶响起嗡鸣,似乎正为他的归来欢呼。
老者干枯的嘴唇嗫嚅着,慢慢发出声音:“召集大家过来,有要事商量。”
“要事?”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一直生活在这,有什么还能称得上是“要事”呢?
“木羽……死了。”老者长叹一声,“他错失神明的眷顾,已永归于黑暗。”
……
无人区的某处,车队刚刚驻扎下来。
“那是什么声音?”傅燃仰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眉头紧紧皱起。
随着他们的深入,异种密度和活跃度越来越高,夜间已经不太适合赶路,只能驻扎在这,依靠高科技工具驱逐异种,从而保留实力。
众人都准备歇下,没几个人注意这边,一旁的傅遥疑惑地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到一片星空。
“什么?我没听见声音啊。”
她凝神屏息,但只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异种叫声。
“不,有的,像钟声一样,离这有些远。”傅燃微微侧头,垂下眼仔细倾听。
除了钟声,他似乎还听见了别的。
耳边有风声掠过,好像自己正在飞速跑动,下一秒,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同样是沙石和星空,但不同的是,视野的尽头有一片林立的石柱,以及高耸的黑色尖塔。
“唔!”
他猛然捂住额头,咬牙咽下一声痛呼。
“你怎么了!”傅遥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撑住他,“精神力出问题了吗?还是……”
疼痛来去匆匆,年轻人急促喘了两口气,摇摇头:“没事,不过我们明天……是往那个方向走吗?”
“对,怎么了?”傅遥仍然忧心,“你先别想这些,赶紧休息,我来守夜吧。”
“哈……”傅燃沉重摇头,平复着心跳,“我只是有些不安,身体没什么问题。”
他的心脏毫无缘由地狂跳,而人的第六感,有时会准得相当可怕。
特别是发生坏事的时候。
……
昏暗的室内,豆大的烛火不停跳跃,把聚集的人影拉得很长,恍惚颤动地映在崎岖不平的墙壁上,仿佛是一群从地狱深处上行的幽魂。
他们一共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相似的灰色罩衫,满是茫然地围绕在巨石周围。
“人都齐了,大人。”
木石拨动着掌心的骨块,慢慢抬头:“我很少请大家集合,各位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细碎的议论,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木羽死了。”
没有任何铺垫,四个字就这么砸下来,让所有人晕晕乎乎,大家好像无法消化话中的含义,表情都充满了不解。
“死了……是什么意思?”角落里有个年轻人开口,他和木羽的关系一直密切,也大概知道他面临的困局,“死了不是可以再回来的吗?”
巨石安静矗立,在场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复活的经历,“死亡”这个词离他们太遥远了。
“我听见今天响了两次‘祷音’,难道不是他回来了吗?”
木石身后的中年人开口解释:“有一次是木石大人,因为得知木羽出了意外,加上年长骨骼脆弱,一时不察出了意外,而另一次……‘祷音’确实响了,但没人回来。”
那人不愿相信:“可这也不能说明他死了啊,大人?”
他求助地看向木石,希望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但老者却长叹一声,伸手展示掌心的那块碎骨——它本应是洁白无瑕的,可现在却布满黄斑和裂纹,看上去饱经风霜。
众目睽睽之下,碎骨再次被抛起,直接撞到巨石之上,然后被弹开,在地上滚动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鸦雀无声。
“怎么会这样……”年轻人怔怔后退半步。
“接受事实吧,木然。”老者的嗓音隐含悲痛,“木羽不会再回来了。”
隔着漫长的岁月,死亡的暗影重新笼罩在头顶,令众人手足无措,但没人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让木羽彻底死亡。
他只是想找回丢失的东西,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呢?
众人惶惑不安:“为什么……我们也会死掉吗?”
倘若从未拥有“永生”,他们或许还能坦然面对死亡,但现在要将手中紧握的权力重新取走,反倒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已经忘记“死亡”和“离别”的滋味,现在光是听到这这些字眼,就会本能地颤栗。
老者轻抚手背银白的菱形图案,叹了口气:“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无从得知缘由,但诸位或许有所耳闻,在不久之前,木羽的‘根基’被人陷害抢夺,只剩下残缺的一半。”
“他最近感应到了另一半的存在,强盗再次回到了这片土地,所以木羽在不停尝试,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一次,他一去不回。”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杀死木羽的凶手,就是夺走其“根基”的人。
“是谁!”木然胸腔燃起熊熊怒火,他可以接受信仰的神明收回赐福,但无法接受是有人害死了好友。
但谁能做到这种地步,又是怎样做到的?
“冷静些,木然。”老者皱眉训斥,“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能让木羽屡次铩羽而归,显然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那我们就认栽吗?”年轻人双眼通红,“如果凶手不满足于此,想杀了我们所有人怎么办?!”
他的话充满煽动的意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不安地窃窃私语。
再怎么自欺欺人,大家都知道“永生不死、容颜永驻”是有违天理的,这世上太多人渴求永生,而当他们遍寻不得,便会仇恨永生者,这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从长计议,如果对方得到了木羽的东西,那么我就能和神明沟通,寻找她所在的方位,在那之前,要麻烦大家打起精神,在家园周边巡逻。”木石表情十分诚恳,“在座都是优秀的战士,我们的力量与众不同,时隔多年,又到了我们保卫家园的时刻!”
“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们都要将凶手格杀,以慰木羽之灵!”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屋内陷入安静,几秒后,士气昂扬的高呼响彻,众人的呼声如同聚集的火焰,势必将一切焚烧殆尽。
“格杀!格杀!”
痴狂的人群中,却有几人跟着举起手,面上却是化不开的深重忧虑。
他们小心对视几眼,嘴唇微微翕动,传递着难言的心绪,但在这样的情绪洪流中,很快就被彻底淹没。
彻底死亡……真是诱人的福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