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债务 第8章 逃离

08 逃离

她看到了更加清晰的画面：

一个苍白瘦弱的孩子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身上插满粗细不一的管子，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陆止紧紧握着他冰凉的小手，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额头上青筋暴起；随后是刺目的、吞噬一切的白光，医疗仪器屏幕瞬间黑屏，警报声乱作一团，医护人员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最后是……穿着时间银行制服的特工粗暴地破门而入，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虚脱倒地的陆止……

这些画面如同快进的电影片段一闪而过，却让她对三年前的真相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坚持住，”她在陆止耳边轻声说，声音坚定，“我在这里，你不会是一个人。”

她取出准备好的高浓度营养剂，熟练地排空空气，小心地注入他手臂静脉。随着冰凉的药液推进，他剧烈的颤抖稍微减轻了一些，但周身的能量场依然极不稳定，时强时弱。桌上的笔筒、镇纸开始轻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墙上的挂钟指针彻底失控，正逆时针疯狂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齿轮摩擦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汽车引擎低沉而克制的轰鸣声，以及几声沉闷的关门声。苏见微全身一僵，警觉地抬头，踮脚靠近窗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看到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停在巷口，几个穿着时间银行特有深灰色制服、身形矫健的人正在迅速而无声地下车，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为首的人抬手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其他人立刻分散开来，呈扇形向院子包抄过来。

是清洁工！而且出动的是精英小队！

她立刻意识到，陆止能力失控产生的异常能量波动，就像黑暗中的灯塔，终究还是引来了他们。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立刻！

“陆止，听着，我们必须离开。你能站起来吗？”她回到他身边，蹲下身，双手扶住他冰冷的脸颊，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

他虚弱地摇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意识显然已经开始模糊。

苏见微咬咬牙，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搀扶起来。他的体重比她想象的要轻得多，仿佛生命的重量正在一点点流失，只剩下一个脆弱的空壳。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狠狠揪痛了一下。

她搀扶着他，踉跄地挪向后门。那里通向一条堆放着杂物、罕有人至的狭窄小巷。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变形，陆止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并不宽阔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去…………哪里？”他微弱地问，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冰冷得不像活人。

“一个安全的地方。”苏见微坚定地说，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清洁工已经包围了前院，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后巷虽然隐蔽，但对方很可能也已经派人封锁。她记得这排房子的后院围墙并不高，而且连接着另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那里巷道错综复杂，便于躲藏。

她带着他，没有直接沿巷子走，而是拐进一个堆放废弃花盆的角落。“我们从这里翻过去。”她低声说，指了指面前一人多高的砖墙。

陆止看着围墙，眼中闪过一丝无力。以他现在的状态，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相信我。”苏见微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她先是利落地攀上墙头，观察了一下另一侧的情况——寂静无人。然后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一端牢牢系在墙头一块凸起的砖块上，另一端垂下去。“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就在陆止艰难地抓住腰带时，不远处传来了清洁工压低声音的通讯：“后巷发现踪迹！请求支援！”

脚步声正在快速逼近！

苏见微心头一紧，用尽全身力气将陆止往上拉。他配合地用脚蹬着墙面，每一次发力都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沁出。终于，他爬上了墙头。苏见微毫不犹豫地先跳下去，然后在下面接应他。跳下来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摔倒在地，苏见微的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血痕，但她顾不上疼痛，立刻扶起陆止，钻进了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每走十几步，陆止就会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猛地停顿，不得不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喘息。有次他痛得猛地用拳头砸向墙壁，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渗出的血液却带着诡异的淡蓝色。苏见微看到他的指尖乃至整个手掌都泛起不正常的青蓝色，皮肤表面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仿佛被深度冻伤。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她鼓励道，声音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但眼神依然坚定。她必须给他，也给自己信心。

她想起附近有一间大学好友林悦闲置的公寓。林悦在国外做访问学者，将钥匙托付给她照看房子。那是位于一栋老式居民楼六楼的小单元，没有电梯，但正因为其不便，反而相对隐蔽安全。那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终于，他们如同逃亡者般，跌跌撞撞地抵达了那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楼。苏见微架着陆止，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昏暗的楼梯，老旧的水泥台阶上回荡着两人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她用备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无人居住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公寓很小，大约只有五十平米，装修是简约的宜家风格，因为久未住人，显得有些冷清。客厅里只有一张灰色布艺沙发、一个玻璃茶几和一台蒙着防尘布的电视机。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角落摆着一盆有些干枯的绿萝。

苏见微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将陆止安置在卧室唯一的一张床上。床垫因为长期无人使用而有些硬。她拉过叠放整齐的薄被盖在他身上。

这里的条件简陋，但至少暂时摆脱了追兵，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她反锁好门窗，拉上所有窗帘，确保不留一丝缝隙，然后回到床边继续照顾陆止。

他的情况依然糟糕。体温还在持续下降，摸上去像一块寒冰。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尤其是在月光偶尔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她甚至能隐约看到他身下床单的纹路，仿佛他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彻底归于虚无。

苏见微握着他冰冷而僵硬的手，感受到生命正在从他体内急速流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绝望中，她做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决定。

她集中全部精神，深度激活了自己的管理员权限。通常情况下，她的能力仅限于观察和平衡时间债线，但此刻，她想要尝试更危险、更禁忌的事——强行将自己的时间能量分享、渡让给陆止。这违背了时间银行的所有安全条例，后果未知。

当她精纯的时间能量如同涓流般触碰到陆止周身那狂暴紊乱的力场边缘时，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每一个细胞！就像把**的手臂伸进高速旋转的、布满锋利刀片的工业齿轮，她的时间感知被疯狂地撕扯、扭曲、碾压。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鸣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硬是没有松开手，没有中断那微弱却坚定的能量输送。

渐渐地，近乎奇迹般地，变化发生了。陆止冰冷的手指似乎回暖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冰凉，但不再是那种死寂的寒冷。他微弱得几乎停止的呼吸变得稍微深沉、平稳了一些。身体那令人心惊的透明度开始缓慢地消退，轮廓重新变得清晰、实在。周身那躁动不安、仿佛随时会爆炸的能量场，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抚平，渐渐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具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和破坏性。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目光虽然依旧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虚弱，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清明，重新有了焦点。他看向两人依然交握的手，再看向苏见微那因为能量过度消耗而变得比她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一丝恐慌。

“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你在做什么？快停下！苏见微，你疯了吗？这会要了你的命！强行传输时间能量，你的生命线会受损！”

“那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到你。”苏见微固执地维持着那细若游丝的能量输送，尽管她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锥子在往里钻，”告诉我真相，全部真相。”

陆止沉默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顽强地透进来一丝，恰好照在他苍白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颤动的阴影，仿佛他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三年前，”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费力挖掘出来，“小哲……我唯一的弟弟，被确诊为晚期神经母细胞瘤，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苏见微静静地听着，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言的支撑，没有打断他。

“我们的父母很早就因意外去世了。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小哲。”陆止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和时空，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和绝望叹息的冰冷病房，“当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我'哥哥，我会死吗？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的时候……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死神带走，在我面前停止呼吸。”

“所以……你逆转了他身上的时间？”苏见微轻声问，心脏因为那个画面的想象而阵阵抽紧。

“不只是……简单的逆转。”陆止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那笑容比哭泣还要让人难受，”我把他身体状态的时间轴，强行倒流回了病变发生之前……但同时，作为违背基本时间法则的代价，我必须永久性地、循环地承受所有被逆转的病变和痛苦。这就是……我每个月圆之夜必须经历的——那些本应存在于小哲身上的致命疾病，会在我身上周期性地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