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神 第18章 第 18 章

巫马阳挑眉：“斯公子，阿佑才是治病救人的功臣，我作主子，代它讨只猫做诊金，不为过吧？”

斯辰难得露出笑意：“巫马公子若真在意猫仙子，不如问问它自己的意愿？”

巫马阳点头道：“自然，在下从不强人所难，猫也一样。”说罢唤来猫仙子，用扇子轻点：“看好了，我，或此人，选一个。不必勉强，也无需顾虑。”

巫夏眨了眨眼，所以现在是让猫自己选新主人？二位真会玩！心想这猫一直跟着巫马阳，定会选他。谁知猫仙子凝视巫马阳片刻，冲他小心翼翼喵两声，竟转身扑向斯辰。

巫夏：“……？！”

巫马阳摇起扇子，“我输了。”转向巫夏时，语气委屈：“阿姐，我渴了。”

“好。”水是饭后烧好的，还很烫，她倒上，“等会再喝。”

“阿姐，加些冬青花吧。”

“你不是嫌苦？”

“苦能静心。”

见他输了猫，巫夏爽快应下：“我去给你薅。”

巫马阳跟上来，巫夏忍不住问：“你当真想要那只猫？”

“不过是有用罢了。”

“有用？”

“现下已然不重要，它不是没选我吗？”

“那只猫只跟你，怎就选了斯辰？”

“阿姐，我同你说过，这世间，不同他斯辰交好的，少之又少。”

“总该有原因吧？”

“或许……他是它们的神吧。”

“神？”巫夏拽住他衣袖，“阿阳，你也觉得斯辰古怪对吧？”

巫马阳反问：“阿姐觉得我怪吗？”

废话！但巫夏保留道：“你？我暂时没发现，倒是斯辰，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可能不是人。”

巫马阳笑了：“那阿姐以为他是什么？”

“说不清，摸不透。”

“既如此，不妨用心感受。”

“如何感受？”

巫马阳含笑凝视她，目光久得令巫夏不自在：“阿阳？”

“容我再想想。”他忽然侧耳，“有人敲门。”

开门见是铁落二人。巫夏随口问起巡视情况。

文长司答道：“一切如常。村民的蘑菇不再生长，途中倒是遇见数只白猫在屋顶林间蹿跳，颇为骇人。”

巫夏：“……”猫！又是猫！

♀◆♂

万籁俱寂，月悬苍穹。

一道白色身影凌空而立，俯瞰苍茫大地。他广袖轻挥，霎时风起，漫天红叶如针似线，在空中交织成网，遮蔽天光。

黑影悄然而至，与他并肩而立，轻轻一笑：“斯公子白日悬壶济世，入夜还要以神力净化浊世，当真勤勉。”

斯辰未看他，双掌相对，红叶顷刻化为齑粉。扬手间，细雨携粉末洒落人间。

“?炀，收起祭坛。”他声音清冷，“莫再试探。”

“放心，不会有下次，大白与大龙的元神，我暂且封了。”巫马阳偏首看他，似笑而非：“倒是你，世间众生甚至不知有你这般的神存在，更无人供奉你，何苦如此？”

“何为苦？”

“呵！我忘了，你非人，自然不知何为苦。可当一个不为人所知、不被人信仰供奉的神，此等无趣之事，我断做不来。”

斯辰不语，袖袍再挥，雨歇云收。

“阿姐说你非寻常人，看来她已察觉端倪。”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你岂会在意如沧海一粟的她？万物化生的神，万物之主，眼中所见，心中所忧，自然是万物，是你们立于根本的地母之法。”

“?炀，世间无神。造神，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简单。”

“这世间事，又有哪一桩简单？就不劳斯公子忧心了。”

♀◆♂

巫夏从不认床，就算在简陋农舍，也一觉至天明。推门见日上三竿，农舍却静得出奇。

“该不会我最晚起吧？”她匆匆洗漱，奔向阿邦家。

果然，里长夫人已备好早餐，众人衣冠整齐围坐石桌。巫夏笑靥如花：“大家早！这早餐太丰盛了！”转对里长夫人竖起大拇指：“里长夫人的厨艺真是一绝！我们又有口福了！”

里长夫人腼腆一笑，欠身离去。

“我来分粥。”巫夏主动盛粥，又取两份肉包，分别递给猫仙子和阿佑。

大鸟见食，眸光骤暗，长喙将碗推开，不住摇头鸣叫。

巫夏知它不满意，举肉包哄道：“阿佑，这肉包可香啦！你闻闻，皮薄馅多，特别美味，来吃一口。”

鸟头十分嫌弃地别向一旁。

“阿佑，别这样，你看猫仙子吃得多好？中午再给你鱼。乖，中午我们再吃鱼。”

大鸟干脆闭目装死。

巫夏：“……”

“阿姐莫理它，”巫马阳的声音传来，“它耍性子，饿了自会吃。”

许是听到了，大鸟睁眼。巫夏以为它肯吃，将包子递上，哪知它狠狠瞪她一眼，低声鸣叫，倏然振翅，巫夏被气流逼退数步，站稳时已不见大鸟踪影。

巫夏：“……”望着刷刷投目而来的众人，她苦苦一笑，张嘴咬了一口包子。

♀◆♂

蹲在一旁与巫夏洗碗的阿邦打量她许久，终于问出口：“你与巫马公子都是大鸟的主人，他唤你阿姐，你们是亲兄妹？”

巫夏故意逗他：“对啊，如假包换，我们长得像吧？”

阿邦瞪目：“你跟巫马公子哪里像了？他长得如此好看，你看你——”少年不说话了，盯着她的脸啧啧两声，满脸嫌弃。

“臭小子，我不好看嘛？姐姐我虽称不上天姿国色，但好歹也算清丽佳人！”不是她自夸，要是她自爆真实照片，绝对可以排得上中国网络美女作家排行榜前——五百名！

“阿邦，姐姐跟你说，以后找娘子就得找我这类型的，温良聪慧，独立自主，颜值嘛，六七分正好！”

少年听不下去了，端起洗好的碗走人。

巫夏来到庭院时，斯辰等人已去祠堂进行第二轮看诊。文长司说每人病症不同，病情也会随时间变化，需因人施药，不能再大锅煎煮。

院里只剩巫马阳一人。他没再坐墙头，而是倚在门口把玩短笛，目光远眺群山。那只猫仙子仍蜷在他脚边晒太阳。

原本她一个闲人，现在是一双了。

既如此——巫夏走过去，提议道：“阿阳，要不要去走走？”

出门后，巫夏发现空气清新许多。她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与巫马阳沿着羊肠小道边走边聊。

快到入山口时，她转身倒着走，眯眼笑道：“阿阳，想不想去见识会长小红猫的蘑菇地？”

巫马阳望向路口：“阿姐这是要——”

“猜对了！我正是此意！”作为一名勤勉的专职码字工，她岂会错过这等收集写作素材的大好机会？

“阿姐想去，我必舍命相陪。”

“大概还到不了舍命那个程度。”巫夏哈哈一笑，“对了阿阳，你会武功吗？”

“不会呢。”

巫夏：“……”失策了。她不打算放弃，又道：“没关系，想来也不会有危险，就算有，阿姐保护你！”

眉目凝笑，巫马阳眨眸看她：“那就——辛苦阿姐了。”

♀◆♂

踏入深林，巫夏很快发觉异常。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钻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跟赶来开会似，全冒出来。数量之众，种类之多，聚集在巫马阳周围，那股殷勤热切劲，让她大开眼界。

她这是，入了古代野生动物园啊！

巫马阳却神色自若，时而轻抚停驻指尖的蝴蝶，时而弯腰安抚脚边的白兔。

“阿阳，你似乎很招动物呢，天生如此吗？”

“倒也不是。”巫马阳举扇为她挡开落叶，“阿姐可听过万兽之主的传说？”

巫夏摇首：“愿闻其详。”

“相传，世间有位万兽之主，化万兽亡气而生。所至之处，万兽朝拜；祂掌无上神力，可催兽群繁衍，愈兽疾，令亡兽复生，更能驱策万兽之力，幻化新种。然，祂从未如此。

“数千年前，有巨蟒遭人族重创，奄奄一息。同伴与它皆活数百载，将进化为兽灵，于是同伴匍匐哀求万兽之主救治它。阿姐，你道这万兽之主做何？”

“祂做了什么？”

“祂说巨蟒死期已至，救了又能如何？世间何来起死回生之说？不救。同伴见巨蟒痛苦，求祂助其解脱，万兽之主又道：‘不救亦不杀，死期至，一切自了。’阿姐，你说可笑不可笑？空有神力却不行神事，这般万兽之主，要祂何用？”

巫夏停下脚步，凝视着他：“这位万兽之主，该不会是你吧？”

巫马阳垂眸与她对视：“阿姐希望是我吗？”

“哈！这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吧？”巫夏笑道，“不过听你这般描述，似乎对这位万兽之主颇有微词。”

“于我而言，既为万兽之主，就该为万兽竭尽全力，方不负这亿万亡魂赐予的神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不假。但我有个不同见解，你可要听？”

“愿聆阿姐教诲。”

“你说祂‘有神之力，却未行神之事’。或许祂本就不愿当这个万兽之主？又或者……祂是在畏惧——怕滥用神力会扰乱天地万物秩序，担忧人类长久以来从意识深处勾勒出的妖精鬼怪故事成真。到那时候，面对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万兽处境会更艰难。”

毕竟，飞禽走兽不是这个星球的文明传承者，建国以后它们皆不能成精啊少年！

“阿姐是说，那万兽之主遵天道地法，并无错。”

“这不是简单的对错问题。兴许在遇见巨蟒前，祂已历经太多类似抉择。尝试过，努力过，最终明白不干涉才是上策。”

巫马阳垂首不语。

巫夏见状，笑着摆手：“我随口说说，你也随便听听，权当闲聊，别往心里去。”

“阿姐，我并未不高兴，只是阿姐一席话让阿阳豁然开朗。”

话是如此，神情并非如此。巫夏不再深究，转而逗弄身旁的小动物——这些生灵似乎因巫马阳的缘故，对她格外亲近。一只翠鸟绕着她翩飞，被她指尖轻触后鸣叫得愈发欢快。

如此体验从未有过，巫夏便一路逗鸟，鸟儿一下飞高了，正当她再次抬手时，一条垂挂红藤上的青蛇瞬间闯入她视线，蛇首与她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啊——”巫夏惊叫一声，拽起巫马阳狂奔。

周身动物不知发生何事，瞬间惊乱一团。

“阿姐，只是无毒的翠青蛇。”巫马阳反握住她颤抖的手。

“那我也怕啊！”巫夏停下来，按着狂跳的心口喘息。一口气跑出十数米，回望未见蛇追来，仍悬在原处，蛇头频频探向这边，那表情——似也被她吓了一跳？

巫马阳为她轻扇凉风：“阿姐为何这般惧蛇？”

巫夏掏出竹筒灌了几口水，道：“我五六岁时，有次和小伙伴玩捉迷藏，我躲在枯井角落，用野草遮掩。等了许久都快睡着了，不见人影，我就自己出来，见到同伴，所有人尖叫着逃开——原来有条手臂粗的蛇正盘在我左肩吐信子，我当场吓晕。后来听说是附近大人赶来，赶跑了蛇，他们说那是条毒蛇，幸好没咬我。”

说完她已是一身冷汗，苦笑道：“并不惊天动地，听起来还有点怂。长大后我一直在思考，或许不止因为这件事，是我骨子里就天生怕蛇，比怕死还甚。

“打个比方，我宁愿被狮子、老虎这类猛兽吃掉，也不愿遇到蛇，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我无法脱敏。”她暗想回去得让斯辰配些防蛇药随身携带才行。

巫马阳专注看她，轻摇扇子源源不断为她送风：“阿姐最喜爱何种动物？”

“我喜欢鹿！还有白鹤，小白兔也很可爱！就是养起来味道重。”巫夏雀跃补充：“当然，马也很好！马应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吧？还是现在最主要交通工具。”

“阿姐你看。”他指向不远处，两只梅花鹿正抬头望来。

“哇！好可爱！”

“去摸摸？”

“别打扰它们。”巫夏摇头，“其实还有种动物很可爱。”

“是什么？”

“草泥马。”说完她捂嘴笑起来，“别误会，我没有骂人的意思，有一种羊驼，俗名就叫草泥马。”

巫马阳恍然：“原是羊。”

“对啊，它是羊，名字是人类恶搞取的。”巫夏笑了一顿，因蛇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溪流声渐近，他们已走出好一段路。

果然是大鸟带她来过的地方。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各色鱼群悠然游弋。

“阿阳！这是阿佑爱吃的鱼！”巫夏小跑过去，鱼群依旧从容，丝毫未被惊扰。

她掬起一捧溪水扑在脸上：“回头抓几条烤给阿佑！”

“阿姐，阿佑过于孩子心性，你莫纵容它。”巫马阳掏出帕子，想让为巫夏擦拭，巫夏谢过接下。

“几条鱼算什么纵容？过两日就走了，往后未必能吃上，让它解解馋嘛。”

她确实把大鸟当自己的宠物养了。况且文长司出门前塞给她一本画满珍稀药草的册子，说是第一册，明后日还有续。

接了这烫手差事，巫夏想着讨好大鸟总没坏处。

“它吃与不吃，并无差别。阿姐，走这边。”

密林渐深，树荫如盖，将天光隔绝在外。四周十分安静，只轻轻踩在腐叶铺就的地上，已惊扰这一处的廓落。

这带应是村民常活动的区域，路径分明却不见人影。鸟鸣花香间，巫夏恍若踏入爱丽丝的梦境。

行至一处开阔地，巫夏蓦然驻足。她用力眨眼，又揉了揉——前方低洼处并非阿邦所说的“小红猫”，而是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小猫崽，十分令人震撼。

她转向巫马阳：“万兽之主？”

巫马阳只笑问：“去看看？”

巫夏略一迟疑。寻思着就算有危险，以巫马阳的能耐绝对能应付。他不像做无把握之事的人，自称不会武功多半是玩笑。况且她怀疑斯辰，同样也怀疑他——根！本！不！是！人！

“好啊！”巫夏提起裙摆小心靠近。小猫们非但不躲，反而冲她喵喵叫唤。

近看才发觉，这些猫并非从土里长出——它们身下是个巨型蜂巢般的结构，每个巢孔都蜷着一只幼猫。

满地小猫让巫夏难以置信。它们仅巴掌大，毛色或纯或杂——茶杯猫？新加坡猫？可现代最小品种的猫，压根没那么丰富的毛色啊！

好可爱！好想撸啊！

巫夏正犹豫要不要上手，巫马阳已递来：“阿姐，这只可好？”她忙接住，发现竟是一只七彩小猫，绒毛流转着虹光，粉琉璃般的眼睛大得出奇，煞是漂亮！

巫夏瞬间萌化了，这也太可爱了吧！她忍不住捧在手心，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地球上真有这样的猫？”简直前所未见！要不是指尖的温热触感，她都怀疑这只是错觉。

“许是万兽之主新造的物种。”

巫马阳话音刚落，几只小猫已蹒跚着凑到巫夏脚边，殷殷切切看着她。

她将七彩猫交还巫马阳，一手捞起冰蓝毛色的，一手抱起枫红色的。

“哇！好想拍照发朋友圈啊！”她将两只小猫并排放置，笑道：“自古红蓝出CP，你俩凑一对好了！”两只小猫竟似听懂她的话，伸出小爪子轻轻相碰。

巫夏乐不可支：“等你们再大些，姐姐给你们当证婚人！”

巫马阳的声音传来：“阿姐，要不要带回去？”

巫夏摇头：“不了。我小时候养死过一对小白兔，还养丢了一只乌龟。如果没办法好好照顾它们，不如不养。”一时兴起的爱，终究是伤害啊！

这时，一只粉色小猫怯生生地蹭到她脚边。

“哇！你也好可爱！”她刚抱起小猫，巫马阳的手突然覆上她手臂，低声道：“阿姐。”

巫夏也听到了。她放下小猫，众猫似察觉到危险，瞬间钻入地洞，蜂巢转眼空了大半。

是狼嚎。

她与巫马阳同时起身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