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在林间穿行,直到溪边才停下。
巫夏跳下鸟背。参天古木间,一条清溪蜿蜒流淌。溪水澄澈见底,鱼群悠然游弋,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
忽然裙角被掀起——大鸟正用翅膀扇风,伸长脖子紧盯溪中游鱼。
“你专程飞这么远,就为让我抓鱼?”巫夏失笑。
大鸟啁啾回应。
她蹲下身:“这鱼到处都是,你自己也能抓啊。”
鸟喙轻啄她的手背,催促之意明显。
“知道啦!”溪水浅,鱼又多,抓鱼非难事,大鸟帮了她,这点小事她愿意效劳。
“等着!”巫夏利落地脱鞋,将裙摆翻起打结,赤足踏入溪中。清凉触感让她忍不住掬水嬉戏。
大鸟急得在她身边扑腾。
巫夏朝它“嘘”一声,抓鱼哪能心急?
她悄声靠近鱼群。鱼儿毫无戒备,依旧悠游。她眼疾手快,接连捕获数条。
上岸时,发现大鸟已刨好土坑,还叼来了她的火折子。
巫夏啼笑皆非:“你不是鸟妖,你是人变的鸟精吧?”
行叭,既答应它,但她声明:“先说好,我可不擅长烤鱼,不好吃别怪我。”
大鸟不耐烦地连叫两声。
她只得拾柴搭架。那家伙倒悠闲,把鱼叼起又放下玩得不亦乐乎。
巫夏大叫:“阿佑!鱼死了就不鲜了!”
她拿出匕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开始杀鱼,这可是她第一次杀生啊!
架好鱼后,她捏着火折子,对大鸟道:“阿佑,你不是会喷火吗?快,把柴点了!”
大鸟凑过来要啄她手中的火折子,巫夏迅速收回挎包,得意道:“烤你的鱼就得用你的火,快喷。”
大鸟斜睨她一眼,用巨翅挡住她,长喙一张喷出蓝色火焰。火势太猛,巫夏连忙减柴,翻动烤鱼。待火势稳定,她坐下歇息,大鸟也挨着她坐下。
巫夏偏头打量它。这大鸟不闹腾时,倒像个乖巧的孩子。“为了你的烤鱼,我今天破了杀戒,这份恩情你可要记着。”
香气四溢,大鸟全神贯注盯着烤鱼,对她的絮叨充耳不闻。
巫夏看着它,突觉好笑,她竟跟一只大鸟在深山老林烤鱼,通常情况下,这是男主走的剧情啊!
眼看鱼将熟透,大鸟不断往前蹭。巫夏笑道:“再近些,你就成烤鸟了。”她用匕首戳了戳鱼身,“再等两分钟,里面还没熟透。”
忽然想起什么,她忍俊不禁,认真看它:“阿佑,你不懂‘两分钟’的意思吧?这是时间刻度,在我们那个世界,一天分为24小时,每小时60分钟,每分钟60秒。这样算来,人生百年不过5256万分钟。我现在——”
大鸟不耐烦地鸣叫打断她。巫夏一看,鱼险些烤焦。她忙将鱼撤下放在树叶上:“烫,等会儿再吃。”大鸟却已迫不及待叼起一条。想到它能喷火,想必不怕烫,巫夏便由它去了。
最终几乎所有烤鱼都进了大鸟的肚子。巫夏尝了最后一条,意外发现肉质鲜嫩微甜,毫无腥味。正琢磨着带些回去给大家尝尝,却见大鸟脑袋贴过来,盯着她手中半条鱼。
“给你吧。”她大方递出,反正她不饿。大鸟叼着鱼跳到一旁享用。
巫夏伸了伸懒腰,开始填火坑,填好火炕再去抓鱼,就该回去了!
填到一半,空中忽然传来短促笛声。巫夏以为自己听错了,驻足细听,又是三声。
怎么会有笛声?猎人?还是住在这里的山民?她疑惑看向四周。
却见大鸟浑身僵硬,面露惊慌,倏地振翅冲天而去。
巫夏:“……”怎么跟逃难似!直到看不到鸟影,她才反应过来:“喂!阿佑!发生什么了?你去哪?”
“997,998,999,1000!”巫夏扔下木棍,眉头紧蹙。已经半小时了吧?那臭鸟竟还没回来。“我再数一千下!”她愤愤道:“臭鸟!再不回来我就自己走了!”
她蹲坐在地上,指尖在泥土上缓慢画圈。又一千个数完,四周依然寂静。
“事不过三……”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第三次数数。
依旧不见鸟影。巫夏彻底怒了:“忘恩负义的臭鸟!下次见面非拔光你的毛,烤了喂鱼不可!”
她掬起溪水洗了把脸,根据日照辨明方向,昂首挺胸地迈步:“我自己走回去!”
♀◆♂
彼时,大鸟阿佑循着笛音飞出老林,停在一处高坡平地。一个瘦削的黑色身影背对而立。
它耷拉脑袋慢慢踱到那人身边。
巫马阳转身,眉峰微蹙:“阿佑,偷吃鱼了?”
鸟头垂得更低。
“不怕腹痛?”巫马阳蹲下身,嗅到气息,“是她烤的?”
长喙轻点。
“你何时同她这般亲近了?”
鸟头摇得像拨浪鼓。
“无妨,总归要亲近的。”巫马阳将一卷绢布系在鸟足上,“阿佐还在马场,送去雾灵山。”
鸟眼圆睁,发出低鸣。
“她在这?是你带来的。”巫马阳了然。
鸟脖子往后一缩。
“就为烤鱼?”巫马阳低头轻笑,笑意苍凉,“这个地方,如今的她,应当全无记忆了。”
“去吧。”
大鸟带着七分忐忑三分愧意,振翅离去。
巫马阳挥袖,密林景象浮现——淡黄身影正持长棍沿溪南行。
身形、样貌、神态皆有八分相似,斯辰劝他莫再执念,他何尝不知?眼前人不过是斯四巳布下的饵。
“究竟过了多少年呢?”他伸手,却连一缕虚影都触不到,唯剩寂然一笑,“罢了,既是我的饵,总该让你记起该记的。”
他双掌平举,星光自掌心涌现,飞向密林。袖风过处,林木已悄然生变。
♀◆♂
巫夏突然抬头。烈日骤隐,乌云吞没天光,林间顿时晦暗。
没来由的寒意自脚底攀升。她环顾四周,草木如常,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也许是天暗的缘故。她安慰自己,加快脚步。
大鸟只带她飞了几分钟,她推算密林离广信城不会太远。她做了最坏打算,花上三四个小时,天黑前应该能走回去。
所幸一路只见虫鸟,未见野兽踪迹。她推测这一带尚属人类活动区域,或许能遇见山民带她出林。
她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她不是佛教徒,但自幼受信佛的外婆熏陶。外婆常说:心存善念,危难时念佛号,必得菩萨庇佑。
她理不清其中逻辑,但向来与人为善,能帮则帮,也许这正是她从小到大运气不错的原因。再来吸引力法则说了,正心正念,全然相信,所求必应!
不知不觉行至开阔处,乌云蔽日,光透不进来,林风透着一股凉意。
巫夏手执木棍,沿路而行,竟发现前方有不少刻满图画的木桩——高约两米,粗细均匀。
图案多是动植物,出现的人物全是女性形象。她能辨认的动植物品种寥寥,越往里,发现图画只剩下蛇,全是蛇形浮雕!大小各异,栩栩如生。
她倒吸凉气——她平生最怕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转念又想:既有图腾,是不是代表附近有村落?
要是能遇上人带她出去,再好不过!话虽如此,她仍谨慎地抽出匕首,缓步前行。
蹊径渐行渐窄,丝毫不见村庄、房屋甚至人,木桩却愈发密集,尽头处,一个石砌圆台被木桩环抱。
不知为什么,她没那么怕了,直接踏上圆台,站在中心位的那刻,心头蓦然升起异样。
这会不会是祭祀台?
但附近全是密林,难道是古遗址?
她围绕台外石块走一圈,整体保存还算完整,却无任何铭文甚至雕饰,不可考察。
“也许是废弃的祭祀台吧。”
巫夏不想耽搁,跳下圆台,继续往前走。越往里,林愈深,天愈阴。
路径一直延展至深处,还能隐隐听到溪流,犹豫片刻,她继续前行。
可越走越觉蹊跷——她脑海中不断闪回陌生画面:跃动的火把、幽深石洞、野果树丛、模糊的笑脸与晦涩的对话……
她晃了晃头:“怎么回事?这些是谁的记忆?还是受到这处磁场干扰?”她不由握紧匕首,却在此时,一声巨响从天而至!
紧接着一阵电石火花冲下!劈天惊雷紧锣密鼓!一声盖过一声,暴雨骤临!
“啊啊啊啊!什么鬼!这时候下雨!”巫夏抱头狂奔,她想折回圆台,那里至少有石块挡雨,却见前方巨树盘根错节,树心现出空洞。
她毫不犹豫,闪身钻入树洞。
她当然知道雷雨时不能躲在树下,但那一刻莫名直觉这棵树会庇护她。
“还好没淋太湿。”她脱下外罩,点燃火折子。
树洞里只有枯叶,不见野兽虫豸。她松了口气坐下来,暗自祈祷雨快些停——她的心脏可没强大到夜宿深山老林的程度。
翻找挎包时才发现本子用完了,只剩几颗糖和碎银子。她含住一块糖,专注看向洞外。雷声已歇,但雨势仍大。
坐了一会,她百无聊赖开始数树洞里的纹路。进来时太急,没注意到这树洞大到能摆下一桌宴席,想必是株百年古木。
万物有灵,不知说话老树能否听到。她轻抚皲裂的树皮:“不知你是什么树种……就叫你树灵吧。多谢你为我遮风挡雨。”
说完她发了会呆,又叹口气:“你说,天黑前我能回去吗?”停顿良久,声音更低:“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并不开心。虽然遇到很多好人,但我想回到我的世界,因为那里才有真正关心我的人。”
心情骤然低落:“树灵,你说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是命运安排?还是哪位神明恶作剧?可我不信命运,至于神明……”这世间有神吗?如果有,她更愿意相信那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继而轻抚树纹,“抱歉,希望我的坏情绪没影响你。”
坐了一会,巫夏走出树洞,洞外树冠如巨伞,方圆数丈的地面依然干燥。只是雨更密了,气温也低了不少。
她开始捡枯枝,很快堆成小山。转身抱住树干:“树灵,我需要生火取暖,请你放心!我会特别注意,绝不会烧到你。”
火焰腾起,她开始烤衣服,烤完衣服,肚子咕噜响了。
还有三颗糖,她剥了一颗,吃完还是饿,再剥一颗,剩下的那颗她收进包里。再饿也不能吃了,得储备。
倚回树洞时,巫夏懊悔就不该把半条鱼喂给那只忘恩负义的大鸟。
说到鱼,等雨停了先去溪里抓几条烤来吃。她闭眼迷糊想着,大鸟闻笛飞走,或许是巫马阳召唤……可那不过是只鸟,又不会说人话,也不可能让它直接跟巫马阳说明自己被留在密林……若是主人召唤,倒也不能怪它;那半条鱼是自己自愿给的,好像也不能怪它。
算了,何必跟一只鸟计较?
巫夏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先睡会儿吧,睡上一觉,梦里啥都有。
♀◆♂
巫夏被一阵清脆鸟鸣惊醒,茫然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鸟声?她跳起来冲出去,“阿佑!阿佑!”
却发现空中是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尾巴极长,十分漂亮。
这又是什么品种?她放轻脚步,望着小鸟问:“是你在叫我?”
小鸟鸣叫一声,转身引路。巫夏跟着它走出树冠,发现天已放晴。小鸟飞得很慢,不时回头看她。
巫夏紧跟着,问:“小家伙,要带我去哪儿?”
小鸟只偶尔回她两声鸣叫。
不知不觉,小鸟将她引到祭祀台。这里焕然一新,台上摆满瓜果和肉食。而且——有人!
真的有人!巫夏瞪大眼,一个十五六岁的原始装扮少女正捧着野花笑盈盈走上祭台。
她咽了咽口水,刚要上前,忽听童声喊道:“阿姐!阿姐!”
一个五六岁男孩抱着笼子跑来。少女蹲下为他擦汗:“阿娘不是让你在洞里待着吗?”
“阿姐看!”男孩献宝似的打开笼子,“喝了阿娘的药,它动了。”
少女取出条泛着银光的小白蛇,巫夏吓得后退两步。这姐弟俩竟把蛇当宠物!
蛇很小,应该不会咬人。她稳了稳心神,上前道:“你们好。”
少女抬头,巫夏愣了下,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男孩躲到少女身后,好奇地偷看她。
“抱歉,吓到你弟弟了。”巫夏压低声音,“我误入此地。”
少女将小蛇放回笼中,对她莞尔一笑:“姑娘是在林中迷路了吗?”
“正是!”巫夏连忙点头,“我走了许久也找不到路口,能否请你带我出去?”
“自然可以。”少女颔首,“只是我族的祭祀即将开始,姑娘若不急,可否等祭祀结束后再带你出林?”
巫夏欣然应允:“当然!祭祀要紧,我去旁边等着便是。”
话音刚落,一阵富有韵律的声响传来。小男孩兴奋地指向路口:“阿姐!大青和大龙来了!”
巫夏循声望去,只见一金一青两条巨蛇并肩游来——蛇身比桶粗,比斯庄医馆的院墙还要长!
蛇!是蛇!是两条无比庞大的巨蛇!
“啊啊啊啊!怎么又是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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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夏猛然睁眼,胸口剧烈起伏。
她瞪着眼前一切,发现自己仍蜷缩在树洞里。雨声未歇,火堆将熄,天光更暗了。
方才只是梦境?可那触感太过真实。她轻抚面颊——梦中少女与她竟有八分相似。是前世?还是先祖?
这密林怕不是磁场异常吧,否则怎么会做如此真实的梦?
缓过神后,她冒雨拾了些枯枝。雨势未减,她要做好被困一夜的准备。雨小些她就抓鱼,眼下保存体力,保住命是第一要务。
添完柴,她靠回树壁,喃喃道:“树灵树灵,你在此活了多久?百年?上千年?我刚梦到的那些人,都曾经在此生活吧?我是不是进了什么秘境?所以走不出去。可我想回去啊!琦儿还等着平安扣,平安扣不见,小春儿会挨骂的……而且我有点想斯辰了,当然我也想铁落,还有王祎。”
她轻抚树皮纹路:“我失踪这么久,斯辰知道吗?应该不知道吧,我可不是他在乎的人,你说,他最在乎的是谁呢?他心中……”算了,她不想知道,“管他在乎谁,但他要是能出现把我带出去,我不但感激他,以后回到现代,除了烧笑话全集,我还给他塑像,把他当祖宗,不,当神明来供!”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后,巫夏自嘲笑起来:“我真是病急乱投医,指望他不如不如祈祷那只臭鸟回来。”
她突然跳起来冲到树洞口大喊:“啊啊啊啊!不管是谁!来个人啊!来个鸟人也可以啊!带我出去吧!”
喊声在空荡的森林里回荡,肚子又开始唱戏。
巫夏颓然坐在火堆旁,“真是白费力气。”最后索性躺平望着树冠,“继续睡吧,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定再梦到那个女孩,她能把我带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