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 第10章 第十章

两节课程结束，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教室也活跃了起来。虽然开学只有一周的时间，但本不相识的同学们却聊的火热。沈乐安窝在椅子上，身体靠着窗台，手指随意翻看着一本英文小说，耳朵却有意无意地听着前排同学的聊天。

“欸，你们都听说了没有，最新消息。”

“又打听到了些啥？”

“你好八卦。”

“我要说了，你们肯定好奇，是关于咱班莫蓝的。”

“说来听听。”

沈乐安停住了摩挲书页的手指，眼神定住在某页的某一行。

莫蓝的成绩不错，擅长游泳，拿了很多奖项，数都数不过来。家里安排他到国外去读高中和大学，可是莫蓝非但不出国，还执意留在海城读高中。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学校的大海报贴的到处都是，庆祝莫蓝得奖，出国进修，为校争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撤了，大家都在猜测真正的原因，也传出了各式各样的版本。毕竟，没人会放弃留学的机会来这么普通的高中吃苦吧。

“听说是为了个喜欢的人。”

“你搞笑。”

“你爱信不信。”

“你说的是电影吧，要么就是为了爱放弃一切那种偶像剧。这可是现实，出国啊，哪有人傻到放弃大好的前程。”

“而且我听说，他和家里杠了一年，他家才让他在国内读高中，而且是在海城。”

“这要是真的，那可真实偶像照进现实了。”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这么幸运啊，好羡慕。”

“那么好的机会，有点可惜。”

“对啊，而且也没见他和哪个女生在一起啊，都是独来独往的。你从哪听来的，别乱传。”

“可能是别校的吧，青梅竹马？”

“真想见一见，肯定像个仙女一样的。”

“那我们岂不是没戏了。”

“本来你也没戏。”

“瞧不起谁呢？”

……

前排同学突然转过身，“欸，沈乐安，你知道什么消息吗，分享一下，那天我看莫蓝和你说话来着，说了半天，你们熟吗？”

沈乐安抬起眼睛，手指扣卷着书页一角，语气平和又冰冷，“不知道，不熟。”

“原来是为了喜欢的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沈乐安心里一遍遍念着，目光沉落在一行行的字母间。

"With love's light wings did I o'erperch these walls;

For stony limits cannot hold love out*."

……

这一句，沈乐安读了一整个下午。

最后一堂课刚刚开始，李青一脸严肃的带着摸底考成绩单走进了教室，“摸底考成绩已经出来了。”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班级里瞬间喧闹了起来。

“这么快！”

“是啊，这刚多久啊，老师。”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不会垫底吧。”

……

李青提高了音量，“好了安静，都把自己的东西收一收，准备排座位。”

所有人应声加紧了手上的动作，一个个提着书包走出教室，在走廊里等着最后的审判。

沈乐安站在人群外，书包随意仍在脚边，身体倚靠着围栏，不听也不看。对于沈乐安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都在商量着想和谁做同桌。

“你能考多少名，要不要和我坐后面？”

“谁跟你坐后面，就咱这成绩。”

“那你想坐哪？”

“第一排，和我的学霸男神坐一起。”

“你做梦吧，你以为只有你想和你的学霸男神坐一起，都排着呢。”

“瞧不起谁呢？”

……

李青站在班级门口，叹了口气，“班级总成绩第一名，计蘅。”

所有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锁定，跟随。平时闷声不语的透明人，却一鸣惊人，不得不让人吃惊。

李青：“去选座位吧。”

计蘅走进教室，没有选择靠前显眼的位置，而是坐在靠墙中间的座位。

莫蓝走到沈乐安身边，像他一样倚着围栏，眼睛看着空荡的教室，轻声的问，“你想坐哪？”

沈乐安闻声转过头，莫蓝的侧脸映入眼眸。逆着落日余晖，温暖又柔和，让人移不开眼。

“随便吧。”沈乐安迅速别开目光，语气依旧是冷冷的。

莫蓝转过脸，垂着眼睫盯着沈乐安，“靠窗？”

沈乐安看着教室，莫蓝的目光让他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嗯。”

“前面？”莫蓝歪着头问。

“不要！”沈乐安可不要天天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一整个抗拒，谁知转头的瞬间，对上了莫蓝望向他的眼睛。沈乐安屏住了气，呼吸变得浅淡。莫蓝嘴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李青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隐于喧闹的热烈，“第二名，莫蓝。去选座位。”

莫蓝收回目光，走进教室，径直走向了靠窗最后一排两人的位置，在临过道的一边坐了下来。

李青似乎不理解莫蓝的选择，“可以往前面坐。”

“不了，老师。”莫蓝回绝的坚定，李青见状也没再劝说，毕竟其他同学都看在眼里。

走廊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似乎又高涨了许多。

“你看你看，莫蓝坐后面，我是不是有希望了。”

“别做梦了，你愿意，人家莫蓝可未必愿意和你坐一起。”

“不知道谁是他同桌，好幸运。”

“行了，别矫情了。那再幸运也只是同桌，怎么也不如让他放弃出国的那个女生幸运啊。”

“那倒也是。”

……

沈乐安透过敞开的后门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伏在走廊的围栏上，看着落日的暖光洒满校园，像浸泡在蜜糖里一般。越过操场，翻过错落的屋顶，在这片金色的尽头，是一抹闪光的蓝色。落日在海面上洒下一条光路，一直延申到视线的尽头。风从海的方向吹来，越过半高的围墙，穿过空旷的操场，盘旋，上升，抵达走廊的尽头，轻柔的吹动沈乐安的发梢，顺着衬衫下摆钻进身体里，带着一丝潮湿和咸涩。

同学们还在陆陆续续的走进教室，选择自己喜欢的位置。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

李青：“第六名，王倩。去选座位。”

王倩满脸的笑容，走到莫蓝身边，轻声细语的问，“莫蓝，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莫蓝毫不留情，拒绝的坦然果断，“不好意思，你换个位置吧。”

王倩黑着脸，尴尬的走开了，眼睛还时不时瞟着走廊的同学，希望自己不会太丢脸。

“她成绩不错啊，我们这个成绩可怎么办？”

“醒醒，这根本不是成绩的问题好嘛。”

“她也很漂亮啊。”

“我觉得，好像也不是这个问题。”

“真搞不懂你们女生，班里那么多帅的，干嘛非盯着莫蓝，看看我啊，我也不差吧。”

“是是是，要是实在没人选你，我一定选你做同桌。”

……

第十名，第十一名，第十二名……

“李也，十五名。”李青的语气越来越沉闷。

“莫蓝，咱俩坐呗，你成绩好，带带我。”李也趴在莫蓝面前的桌子上，几乎哀求的问。

莫蓝依旧是拒绝，“你换一个吧，还有好多位置，我想自己坐。”

“莫蓝，求你了，咱俩还是一个初中的呢。”

“那你坐前面，我一样能带你。”

“也行。”李也在莫蓝前面的空位上坐下来，委屈巴巴的在书包里胡乱翻。

所有人都在班级落座，只有沈乐安还趴在围栏上看日落。莫蓝透过敞开的教室后门，刚好看到沈乐安的背影，单薄的，孤独的，一抹阳光就可渗透他的身体，风一吹，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青看着成绩单，沉默了几秒，无奈的开了口，“沈乐安，就剩你了，找地方坐吧。”

“好。”沈乐安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书包往肩上一跨，走进了教室。教室里除了莫蓝是一个人坐，还剩下三两个空位置。除此之外，便是班级最后面的一个单人书桌空置着，那本是多出来的一套桌椅，随意摆放在角落，以备不时之需的。沈乐安低着头，径直向那个单人桌走过去。

教室里乱哄哄的，每个人都和新同桌聊的火热，收拾书包的，哈哈大笑的，商量放学一起吃饭打游戏的，没人理会沈乐安到底坐在哪，那两个身边有空位的同学，也在想着怎么拒绝沈乐安吧。

沈乐安侧身从莫蓝身边走过，莫蓝突然拉住沈乐安的手腕，抬起眼睛低声地问，“我还没有同桌，你介不介意？”

“啊？”沈乐安当然想要这个位置，这是整个班级他最喜欢的位置。但莫蓝坐在身边，可怎么专心听课。以自己的成绩，又怎么能行呢。

“不了，我坐后面就行。”沈乐安的理智占上风，还是拒绝了。

莫蓝完全不听他的拒绝，扯过沈乐安的书包放在里面的桌子上，侧身让过位子，拉着沈乐安坐下，“你坐里面。”

沈乐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莫蓝身边了。沈乐安抓着书包，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莫蓝。

“帮帮忙，我不想自己坐。”莫蓝轻描淡写，随即翻开了书，假模假样的看了起来，留沈乐安一个人愣在那。

李也无意转过身，吓了一跳：“靠，沈乐安？你……坐这？”

沈乐安：“嗯。”

李也的语气由震惊转为嫉妒，“你这啥命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坐你这个位置吗？”

沈乐安白了他一眼，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转过去。”

沈乐安看着面前的书本，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你成绩那么好，干嘛坐这么远。”

莫蓝在一边在书上写写画画，一边一本正经的回答，“坐前面对眼睛不好。”

落日的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映着莫蓝的侧脸，每一根发丝都笼着金色的轮廓。沈乐安转过头，笑意勾着嘴角，攀上眼尾，迟迟不肯散去。

“安静了。”李青铁青着脸敲了敲黑板，看的出来，对这次摸底考试的情况并不是很满意。班级的整体成绩在全年级只能算得上中等，每个人都是不温不火的表现。尤其是沈乐安，全科总成绩班级垫底，好几科甚至是零分。

“这一个假期，你们的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吧。沈乐安，你这几个零分是怎么考的？”

李青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李青望着的方向投来。不看不要紧，有的同学甚至到刚才这一秒才看到沈乐安身旁坐的人。

“先别管成绩了，沈乐安和莫蓝坐一起……”

“你刚看见啊？”

“莫蓝同意的？”

“那么多成绩好的他都不愿意，最后摊上个班级垫底的？”

“我只想知道沈乐安怎么做到的？”

……

“但是”，李青话锋一转，“沈乐安值得表扬。全年级唯一一个英语满分。”

考试的科目不少，七八科加起来，也都不过一百分。可是却考出了一个英语满分的成绩，全年级就只有他一个。除了沈乐安自己没有任何反应，所有人都投来震惊的目光。

对于沈乐安来说，这张英文卷子多少有些小儿科。从很小的时候，沈澜就带着沈乐安学习英语。沈澜工作忙，陈亮又经常不着家，沈乐安就跟着沈澜到学校班级去，沈澜会给他安排在角落不惹眼的位置坐着。

沈乐安没有过什么童话故事书，甚至没有可以消遣的玩具。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沈乐安是长大了才知道。一个人的时候，能拿来解闷的，就是沈澜的教科书，一些英文读物，甚至是全英文名著。而沈乐安最先学会的，竟然是如何查字典。

时间久了，沈乐安对教科书和那些彩色插图的读物逐渐失去了兴趣，转向了那些英文著作。沈澜一有空，沈乐安就缠着她讲那些著作里的故事。有时是阶级壁垒与金钱婚姻的桎梏；有时看爱情如何成为绝望中自我认知的镜像，最终变成跨越时空的永恒记忆；有时穷尽爱情的所有形态，激情的、世俗的、柏拉图式的、转瞬即逝的与永恒守候的，是漫长的等待、顽固的执念和生命力的疯狂燃烧。

沈澜也从不避讳对年级尚小的沈乐安讲爱情这个主题，沈乐安时常幻想沈澜与亲生父亲的浪漫相识，也曾期待自己生命中的那一抹光亮。

还好，李青没有因为沈乐安的几个零分发脾气，也没有过度夸赞他的满分试卷，而是不咸不淡的几句话。

“高考不止英语，其他科目也同样重要，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交白卷，至少要写点什么，每一笔，都影响你的未来。”

沈乐安只是点头附和着，时不时瞥一眼周围人的目光，羡慕的，称赞的，困惑的，甚至质疑的。

“很厉害。”莫蓝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沈乐安的思绪，声音轻轻的，只有沈乐安听的到的。

“哦。”沈乐安心里笑着，耳朵却不自觉的发烫，却还是在故作镇定。面对莫蓝的夸赞，沈乐安有些不知所措。这是第一次，沈乐安觉得自己在莫蓝面前，不是那么的狼狈不堪。

前排的李也坐不住了，马上转过半个身子，一边瞄着李青，一边探过了脑袋，“欸，沈乐安，你英语怎么那么好，你脑子怎么长的。”

沈乐安无奈，“你有点夸张。”

李也：“这是我做过最难的英语试卷，后面的阅读你都能看懂？”

沈乐安：“嗯。”

李也：“你教我。”

沈乐安：“这才刚开学，不用吧。”

“求你了，好不好，还有莫蓝，以后就靠你俩了。”李也笑盈盈对着沈乐安和莫蓝，双手合十在身前，一副哀求的表情，好像遇到了救赎主一般，而且还是两个。

“再说再说，转过去，老师在看。”沈乐安扒着李也的胳膊给他转了个圈，这才消停了下来。

李青扫视了一圈班级，“班里现在还没有班长，有没有自愿的？”

班级恢复了平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互相推荐，却没有人举起手。李青做事倒是干脆利落，拿起成绩单，目光落到名单的最前面，“第一名，计蘅，就你吧。”

计蘅吓了一跳，周围同学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的人甚至还没法将计蘅这个名字和某个同学对应在一起，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班长。

“不行吧，老师，我没经验。”计蘅立刻站起来，推拖拒绝，他对班长这个职务并不感兴趣，除了如何提高自己的成绩，并不想做任何显眼又得罪人的事。

李青倒是很信任，“没关系，凡事都有第一次，尽力做就是了。”

计蘅没再推诿，轻点着头，缓缓坐下了。

王倩被莫蓝拒绝后，选择了计蘅旁边的位置。一直阴着的脸显露了些笑容，“同桌，你可以啊，大班长，以后多多关照啦。”

计蘅：“彼此彼此。”

李青随即补充道，“现在的座位都只是暂时的，之后的座位调整也都是这个方式，所以，想坐在喜欢的位置上，就努力提高成绩。”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李青作为班主任并没有说那句所谓的“耽误几分钟”之类的话，而是让大家尽快回家。这也是同学们对这个班主任印象不错的理由之一，李青从不占用课堂时间之外的任何一分钟。

李青缓步离开，教室里又恢复了热闹。

沈乐安双手环抱着书包坐在座位上，莫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应和着周围同学的问话。沈乐安定了定神，转过头对着莫蓝，吞吞吐吐的开了口：“莫蓝，放学要不要……”

注：

*来自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