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峥背后的人是不是你?”沈时危突然开口,他不能肯定,这也只是他的猜测。李青釉这些年在鬼市待着,一直在暗中调查鬼门。很少有人知道,杀门和鬼门,很久之前是一个组织,一源同生的。
“是。”李青釉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是我告诉陆云峥那些消息的。”
“……”
“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沈时危一进屋就四处打量过,那个木盒被李青釉放到了其他地方。
“拿到了,我需要那把刀。”听到李青釉这样坦率,沈时危笑了,他看着李青釉,李青釉摸了摸茶杯,带着些余温。
“十六,和你们猜的一样,玉镯是为了引出杀门的人,我想要的一直是那把刀。”李青釉喝完最后一口茶,“十六,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也不想把你卷入其中,你知道的,我一直待在鬼市是为了什么。”
沈时危垂眸。他一直都知道。李青釉的十五岁到二十三岁,一直都在那个见不的光的地方。几乎没人知道鬼市的存在,也只有少部分人可以做这份工作。只有李青釉,他那双眼睛,能看见世间一切鬼魂。
李青釉的父亲也在鬼市待过。可他的父亲在他十二岁那年就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他的父亲被杀门的人杀了,李青釉不信。
李青釉父亲消失后,当时的皇帝派人暗中寻找,可每次都是徒劳无功。在李青釉十五岁那年考取状元,这个人人称赞的状元郎,一夜之间没了消息。李青釉却选择了鬼市。
沈时危抬眼看过去,“我可以帮你。李青釉。”李青釉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十六,你有想过吗,在你的十七岁前,你为什么会是一缕孤魂?”
“这都和鬼门有关。”李青釉起身,看向沈时危的那双眼睛。
话言尽,李青釉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不到一个月,他就要十七了。“小十六。”“沈时危。”李青釉笑了,低声喃喃像是在比较两个名字哪个好听。
沈时危抿唇看向李青釉,最后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我会查的。”
说着沈时危转身准备离开,“沈时危。”一道充满少年气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李青釉闻着声音看向少年的背影。
“我有名字了,李青釉。”沈听肆笑着,“但你想叫小十六也不是不行。”
少年的背影带着昔日的影子。李青釉回过神来,眉眼舒展,浅笑着应了声好。
十六这个名字,太苦了。
李青釉救下沈时危的时候,就发现他与其他的鬼魂不一样。他有生长速度,除了只能活十七年,其他的和活人无异。那一年,八岁的孤魂说自己叫十六。
南溪的鬼市是鬼界与人界的交汇口。大多时间,无法转世的鬼都在鬼界晃荡,也有一些大鬼跑到鬼市,十六的记忆开始于大约三岁的时候,三岁之前,十六的记忆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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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夜色浓稠,沈时危绕近道回了大理寺,李青釉的那番话,在提醒他不要忘了身边的危险。沈时危心里很清楚,这段时间他在大理寺的举动不免被人打听了去,说不准,当初对他下手的那些人,正在暗处观察着,紧盯着,伺机而动。
沈时危勾唇一笑,抬手拨了拨一旁的竹叶,竹林沙沙作响,沈时危仰脸看向那轮月亮。今晚的月亮藏在重重的云层之中,隐隐约约露出轮廓。
沈时危抬脚进了院子,下意识地往谢遇礼的屋子看去。屋内灯熄,谢遇礼睡了,沈时危放轻了脚步,脚下的石子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时危轻推门,隔壁屋子的门也跟着发出声音。大理寺的屋子这般破旧吗? “刚回来?”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沈时危侧过身,看着从隔壁屋内走出的谢遇礼。屋檐遮住了大半的月光,昏暗模糊的光线下,沈时危看不太清谢遇礼的神色,他语气平常,没有过多的举动,站在原地看着沈时危。
“嗯,吵到你了吗?”
“没有。是他吗?”谢遇礼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像是刚睡醒,又像是一宿没睡。
沈时危点头,他没打算瞒着,“是。”
一阵凉风起,吹动着沈时危额前的碎发与束起的马尾。院子里充斥着木桂花和青松混杂的香气。
谢遇礼抬眼看向院子里的那棵木桂树,漂亮的眼睛此刻,平淡,平静。“他是你的朋友吗?”谢遇礼转身走近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是。”沈时危有点慌,他想到了李青釉的那番话,谢遇礼会让他走吗?
“你们认识很久了?”
“是。”
“你真的是沈时危吗?”谢遇礼瞧着少年的脸,笑着,精致漂亮的眉眼显着不同往日的光彩。
沈时危垂下眼眸,长睫毛扫过下眼睑,他能看清谢遇礼的脸,他的眼睛,还有他眼底的情绪。
从飘香楼的重逢,到现在的相处。谢遇礼知道,眼前的人和往前不同了。谢遇礼见过沈时危,八岁那年他跟着父亲进宫赴宴,大人谈论政事,他一个小孩子自觉地离开,走近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他看见沈时危正被一群人欺负着,一个仆从站在一旁,手拿着四肢乱动的虫子,准备往沈时危脸上放。
沈时危不哭也不闹,就安静地坐在地上,被一群人欺负着,嘲笑着。为首的孩子笑他吓傻了。“那个你,过来,把虫子放他脸上,把他的脸咬烂。”
路过的谢遇礼闻着声音看过去,原本还一动不动的沈时危,忽然眨了眨眼。
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上蹭了灰,一只奇丑无比的虫子在这张脸的不远处。
明明是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可那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谢遇礼快步走上前,呵斥的同时将沈时危护在身后
“你们在干嘛!”。谢遇礼的父亲是正二品六部尚书,那仆从认得谢遇礼,慌忙求饶,一群人嘟囔叫嚷着散去。
“你没事吧?”人散后,谢遇礼蹲下身看着眼前的男孩。沈时危抬眼,一双眼睛眨了眨,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少爷,这是沈家的小少爷。”一旁的侍卫出声,“据说第一位沈家主母难产,沈小少爷生下来就痴傻,话也不会说……”
“谢,谢。”小沈时危努力地说。谢遇礼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卫见状不再说话,往后退了几步。
谢遇礼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伸手擦了擦沈时危脸上的灰,“你不怕虫子的吗?”
沈时危漂亮的眼睛亮亮的,小脸仰着,看着谢遇礼,“哥,哥,”
“好,看。”
谢遇礼笑着,抬手揉了揉沈时危的脸,“你也很好看。”
“骗。”奶声奶气的话,一点也不凶。
沈时危垂下眼眸,情绪低落下来,
“恶,恶心。”哥哥骗我,他们都说,看见我恶心。
恶心就是不好看。沈时危攥紧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遇礼。
“他们骗你,哥哥不会骗你。”谢遇礼捧起男孩儿的脸,十分地欣赏上下打量着,“好看。”
那天的最后,谢遇礼看着沈府的下人将小沈时危带走,小沈时危不舍得,那双难过的眼睛,谢遇礼看见了。
“人有三魂六魄,三魂注明,六魄启智。”谢遇礼盯着那双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人世间,凡是智力缺陷的人,六魄必有残缺。”
“你不是六魄残缺,他是三魂不全。”谢遇礼挑明心中所想,沈时危的模样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可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那双桃花眼,谢遇礼不会认错。
沈时危笑着点头,抬眸与他对视,“对。不是六魄残缺,是三魂不全,三魂只有一魂。”
沈时危歪头看向屋檐外的云,“我以前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六魂残缺的人很多,偏偏在我这出了例外,以前有个人和我讲,我是由一缕生魄化成的鬼,可李青釉今天和我说,我是由两缕生魂化成的。三魂指灵,识,形。我那两缕魂,是灵和识。人少了三魂的任何一魂,基本上就是死。”
“灵识双魂?怎么可能......”谢遇礼不敢相信,“沈时危,你......”
“他说,有人拼命救了我。”沈时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可是谢遇礼,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我。”
“我之前,以为自己就是一缕生魄化成的。”沈时危苦笑着,“做十六的时候,我知道最多能留在这世上十七年,可我不知道,少了两魂,他也活不过十七岁。如果那天我不是凑巧路过,双魂不会入骨,沈时危会死在他的十六岁。十六也只会是十六。”
沈时危走出那间屋子前,李青釉问他,要不要跟他去鬼市,去弄清楚当年的事情。沈时危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想过要查。眼下,抬眸,看着眼前年仅十九的,近年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盯着那双自己记了很久眼睛。
“喂,下次小心点。”一道凉薄的声音响起。
“哥哥,你眼睛真好看。”
沈时危笑着,看向没认出自己的谢遇礼,“谢遇礼,我……”
“我帮你。”谢遇礼抬眼,对上那双略带孤凉的眼睛,“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沈时危愣住,有些呆滞地盯着谢遇礼,他有想过谢遇礼会安慰他,会帮他,但,“尽最大的努力”还是太重了。更何况,这里面会涉及其他势力。李青釉告诉她,大理寺会是他沈时危的保护伞,也可能会是刺向心口的一把刀。
李青釉知道,谢遇礼知道,沈时危知道。他们都知道。
“我……”沈时危的声音有点发哑,眼底的情绪不明。“你想让我走也可以的,灵识双魂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不就是一种诡术,我去过鬼市。”谢遇礼无所谓地说,
“那个鬼市的小石榴是你吧。”想到了什么,谢遇礼眉眼舒展,笑着看向有些无措地少年。谢遇礼知道鬼市还要从去年的一件无头尸案提起,鬼祟作乱,李青釉找上了门。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撞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后来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偷偷去鬼市,再后来就不怎么去了。
“你果然认出我了。”听到这话诨名,沈时危低头笑着,“还以为你认不出你呢。”
谢遇礼瞥了一眼他,“你不也认出我了吗?”
“又不是生死离别的,做了我的少卿就好好在这个位置上待着,”谢遇礼有点怀疑李青釉是不是忽悠人了。
“好,那我先谢过谢大人。”沈时危倚着门框,笑着看着眼前的人。
那晚的云带着一圈圈的韫色,入夜的风带着凉意,遇见了它的温暖,风吹过天边的云,一圈又一圈。
月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