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刻度只为你而存在”的诺言,如同在两人心湖投下的一颗温润玉石,没有激起汹涌的波涛,却让湖水的质地变得更为深沉、通透。日子依旧在“时序”的滴答声中平稳向前,只是空气中弥漫的默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密不可分。
七月的流火炙烤着,连安平巷的梧桐都显得有些蔫蔫的。店内却因厚墙老瓦的庇佑,维持着一方难得的清凉。这天,陆时序从储藏间的旧木箱底层,取出了一个用软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他将其轻轻放在工作台上,一层层揭开包裹。露出的,是一座设计极为精巧的玳瑁壳旅行钟。钟体不大,却沉甸甸的,玳瑁的纹路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钟盘是优雅的乳白色,搭配着纤细的黑色指针,最特别的是,它带有一个小巧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内部部分精密的机芯。
“这是……”林知意好奇地凑近。
“我奶奶的嫁妆之一。”陆时序的目光落在旅行钟上,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怀念,“据说当年,她就是带着这个钟,从江南嫁到北京来的。它跟着她,从娘家到大家,记录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段旅程。”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玳瑁外壳,声音平静:“后来传给了我母亲,母亲去世后,就一直由我保管。只是它停了很久了,我一直……没敢动它。”
林知意瞬间明白了这份“不敢”背后的重量。这不仅仅是一座钟,这是一艘承载着家族记忆与情感的时光方舟,修复它,意味着要亲手触碰那些尘封的、可能伴随着欢笑与泪水的往事。
她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用目光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陆时序沉默地注视了旅行钟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征询着过往的同意。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工具。
这一次的修复,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但节奏更为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每一次拧动螺丝,每一次清理尘埃,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拂去时光的尘埃,生怕惊扰了沉睡在其中的灵魂。
林知意没有像往常那样看书或工作,她只是坐在一旁,默默陪伴。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偶尔因发现某个独特设计或岁月痕迹而微微动容的眼神。她仿佛能透过他的动作,看到那位从未谋面的、温婉的江南女子,如何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将这座钟细心包裹,带入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当最后一個齿轮被校准,游丝被调整到最佳张力,陆时序用那把专用的、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小钥匙,为旅行钟上满了弦。
他轻轻推动了一下平衡摆轮。
“滴答……”
一声极其清脆、灵动的走时声,骤然在寂静的店里响起。这声音不同于店里其他老钟的浑厚,它更为轻盈、悦耳,像江南的吴侬软语,带着跨越了时空的温柔。
旅行钟的指针,在停滞了不知多少年后,重新开始了走动。
陆时序没有立刻放开手,他静静地听着那规律的滴答声,眼神复杂,有追忆,有释然,也有一丝完成重要使命后的安然。
林知意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它……会想起以前的路吗?”
陆时序转过头,看向她,眼底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清澈的温柔。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
“不会。”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重新落回那座重新焕发生机的旅行钟上。
“它的职责不是记住过去。而是从被修好的这一刻起,开始记录……属于我们的,新的时间。”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知意心中的万千柔情。她看着那座跨越了两代人、如今在他们手中重获新生的旅行钟,看着身边这个将深沉爱意蕴含于指尖与时间的男人,忽然明白——
他们,也正在成为彼此时间的容器。
装载着过往的宁静,承载着当下的深爱,也指向那个他们将要共同书写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满室钟声交响,新旧不一。
而这座刚刚加入合唱的旅行钟,用它清脆独特的嗓音,仿佛在轻声吟唱着一首关于传承与新生、关于爱与时间的,永恒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