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A市在正式步入闷热的盛夏前,总会迎来一段短暂而黏腻的梅雨季前夕。空气仿佛变成了一块吸饱了水分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挥之不去的滞重感。
这种天气对于陆时序而言,比冬日的严寒更令人不适。持续的低气压和无处不在的湿气,像无形的枷锁,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让那份如影随形的疲惫感加倍汹涌地袭来。清醒,变成了一件需要耗费更多心力去维持的事情。
林知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状态的变化。他靠在椅背上的时间变长了,有时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手里拿着工具,却久久没有动作。那种熟悉的、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沉寂,又开始隐隐笼罩着他。
她没有像最初那样忧心忡忡,也没有刻意地去鼓励或催促。她只是更加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如同一种温润的背景存在。
这天午后,闷热难当,连店里的钟表声似乎都变得有些拖沓。陆时序终于放下了手中摆弄了许久却进展甚微的一个小零件,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叹息里,带着浓重的倦意和对这不受控身体的无奈。
林知意正在整理书架,闻声转过头。她看到他那副与潮湿天气几乎要融为一体的无力模样,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后面,默默地打开了那个小小的除湿机。
低沉的运转声加入钟表的合唱,开始努力驱散空气中令人不快的黏腻。
接着,她烧了一壶热水,却没有泡茶。她翻出之前准备的、气味清冽的薄荷叶,又切了几片新鲜的柠檬,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薄荷柠檬水。清新的、带着酸意的香气,瞬间在沉闷的空气里撕开了一道爽冽的口子。
她将杯子递到他手边。
“喝点这个,会不会舒服一点?”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对抗疲惫的艰难战役。
陆时序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看了看那杯清澈微黄的液体,蒸腾的热气带着薄荷的清凉直扑鼻尖。他接过杯子,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微酸的柠檬混合着薄荷的凛冽,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道清溪,短暂地冲刷掉了些许盘踞在体内的滞涩与昏沉。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虽然没有明确说是否舒服了些,但紧蹙的眉心似乎舒展了一毫米。
林知意没有追问,只是拉过一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把蒲扇,不疾不徐地替他扇着风。风很轻柔,带着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拂过他微湿的额发和脖颈。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店里只剩下除湿机规律的嗡嗡声、钟表的滴答声,以及蒲扇摇动带来的细微风声。
在这种全然接纳的静谧陪伴中,陆时序心中那份因身体不适而升起的焦躁与自我厌弃,仿佛也被这轻柔的风一点点吹散了。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微凉的風拂过皮肤,感受着身边人无声却坚定的存在。
身体的沉重感依旧真实存在,梅雨季的黏腻也并未退去。
但此刻,他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他忽然想起林知意说过的话——他们是“时区共存”。
那么,这令人不快的梅雨季前夕,大概就是他时间系统里,一段需要低速运行、耐心等待天晴的“特殊时区”吧。
而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区里,他并非独行。
他重新睁开眼,看向身边安静为他扇着扇子的林知意。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了她摇着扇子的手背上。
林知意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他。
“累了就歇会儿。”他低声说,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有种沉淀下来的温和。
林知意笑了笑,放下蒲扇,反手握住他的手:“好。”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湿气弥漫。
窗内,除湿机努力工作,薄荷柠檬水的香气若有若无。
他们手握着手,在这不完美的、令人倦怠的天气里,静静地,共同等待着下一段晴朗时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