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今安的父亲推开房门的那刹那,便看到了今安,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脸上之前的和煦面具早已撕得粉碎,只剩下扭曲的暴怒。他一眼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今安,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二话不说,扬起手臂就朝着今安的脸狠狠挥去!
“你个不省心的东西!还学会寻死觅活了!”
掌风袭来,今安下意识地紧闭双眼,身体恐惧地绷紧,闭上眼睛,准备承受这熟悉的疼痛。他没有想过去躲闪,因为一旦躲开,那么父亲的怒火会更加汹涌。
然而,预料之中的耳光并未落下。
他颤抖着睁开眼,看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在空中稳稳地攥住了他父亲粗壮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父亲的手臂无法再前进分毫。
“这位先生,” 一个冷冽如冰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病房内凝滞的空气,“您想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季予时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挡在病床前。他身姿挺拔,比今安的父亲还略高一些,平时温和的眉眼此刻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眼神锐利而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并未提高声调,但那份冷淡的疏离感,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慑力。
今安的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矜贵气场震住了。他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打量着季予时看似简单却质地精良的衣着,以及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立刻意识到这少年家世绝非寻常,是自己绝对惹不起的人。脸上的暴怒瞬间转为惊疑不定,进而挤出一丝近乎谄媚的尴尬笑容,语气也矮了三分:“呃…这、这位…小哥,误会,都是误会!我是他爸爸,教训一下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他、他给我添麻烦了…不知您是?”
“我姓季,季予时。”季予时的声音依旧没有半分温度,他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拿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和我的朋友文妍,恰好救了您‘不争气’的儿子的命。看来,我们似乎多此一举了?”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让今安的父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搓着手,试图辩解:“哎哟,原来是季同学!真是太感谢您了!大恩大德…只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孩子就是太叛逆了,我们说两句就受不了要死要活的,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他习惯性地将责任全部推给今安,语气里充满了贬低。
季予时微微侧头,余光瞥见病床上的今安在听到这些话后,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像烛火被彻底吹灭,整个人缩在那里,沉默得没有一丝生气。
季予时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我不想听这些。”他打断今安父亲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上位者般的决断,“现在,请你们立刻出去。”
“什么?你!”今安的父亲何时受过这种气,尤其还是被一个半大少年呵斥,当下脸色剧变,刚想发作——
“好了!少说两句!”今安的母亲及时赶进来拉住了丈夫,她脸上带着勉强维持的得体,对季予时笑了笑,“季同学是吧?谢谢你救了我家安安。我们是他的父母,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不麻烦你了。”
季予时根本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他直接抬手,按响了床头的护士铃。
护士很快赶来:“请问有什么需要?”
季予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指向今安父母,语气清晰而冷静:“护士小姐,麻烦叫一下保安。这两位陌生人未经允许闯入病房,试图对我的朋友实施暴力,严重影响病人休息和情绪。我怀疑他们的身份和动机。”
“你胡说!我们是他的爸妈!” 今安父母立刻激动地反驳。
护士疑惑地看向病床上瑟瑟发抖、明显充满恐惧的今安,又看了看气势汹汹的父母和镇定自若的季予时,心里立刻有了判断。医院里她见过太多家庭纠纷。“两位家属,请你们冷静!这里是医院!不管你们是谁,绝对不能对病人动手!请你们先到外面等候!”护士的语气严厉起来。
“我们是家属!凭什么出去!”
“请立刻出去!否则我马上叫保安强制带离!”护士毫不退让,已经按下了对讲机。
眼见护士动真格的,今安的父母面子上挂不住,又不敢真的在医院闹事,只得悻悻然地瞪了季予时和今安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白眼狼”、“多管闲事”,灰溜溜地被护士“请”出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消散。
季予时转过身,回到床边。他看到今安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深深的屈辱。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今安冰凉且仍在轻颤的手。“好了,没事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有我在。”
掌心里冰凉的触感让季予时微微一怔,随即他感觉到那冰冷的皮肤下,正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滚烫。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探向今安的额头——果然,一片灼热。 “你在发烧!”季予时眉头紧蹙,立刻再次按响了护士铃。
护士很快回来,得知情况后,迅速拿来电子体温计。 “38.9度!”护士查看了生命体征,“有点高,可能是落水后着凉引起的炎症反应,加上情绪激动。我去拿冰袋和退烧药,需要物理降温和药物干预。”
很快,冰袋被小心地敷在今安的额头上,冰冷的刺激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为自己忙碌的护士和守在床边、眼神关切的季予时,鼻尖一酸,极其小声地嗫嚅道:“……谢谢。”
与此同时,病房外,走廊长椅上。
今安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埋怨丈夫:“你看看你!非要动手!差点又在医院里闹出事!我就说当时该追出去!”
“追什么追!死了干净!省心!”父亲余怒未消,低吼道,“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就是没吃过苦!惯出来的臭毛病!还敢在外面人面前让我下不来台!”
母亲还想说什么,这时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过来。
“你们是502床今安的家属?”
“是是是,医生,我们是孩子爸妈。”两人立刻站起来。
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孩子目前生命体征稳定,算是脱离危险了。但是,”他加重了语气,“鉴于他是主动跳桥,行为极端,结合他入院后的情绪状态观察,我们初步评估,他很可能伴有重度抑郁倾向。这不是小事,强烈建议你们办理住院,进行系统的心理评估和干预治疗。身体上的伤好治,心里的坎不过去,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抑郁?”父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什么抑郁!就是矫情!闲出来的!现在的孩子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我们当年……”
“这位家属!”医生严厉地打断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抑郁症是医学上明确的心理疾病,不是矫情!它需要的是理解和治疗,而不是指责和忽视!你的这种态度,本身就是对患者最大的伤害!”
母亲见状,赶紧拉住他,连忙对医生说:“医生您别生气,他爸也是着急……我们听您的,住院,我们配合治疗!只要孩子能好起来,怎么都行!” 她脸上写满了担忧,或许其中也掺杂着一丝真实的愧疚。
医生面色稍缓,点了点头:“这样最好。我去准备一下需要签署的文件,你们也好好想想怎么跟孩子沟通。”说完,医生转身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医生脸上的严肃在面对今安时,立刻化为了春风般的和煦与温柔。“今安同学,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走到床边,声音放缓,充满了关怀。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今安更加紧张,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离他最近的东西——那是季予时的手。
季予时感受到他手心的汗和轻微的颤抖,没有抽开,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节奏稳定而安抚,像是在说:别怕,我在。
“谢…谢谢医生,好…好多了。”今安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怯生生的不安。
医生慈祥地笑了笑,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保持着安全距离:“放轻松,孩子,我就是来和你随便聊聊,就像朋友一样。你不需要紧张,有什么感觉,或者想说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好吗?”他的语调缓慢而富有耐心,极力营造着一个安全、可信赖的氛围。
今安用沉默来回答。
医生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嘴唇,心中了然,这孩子此刻拒绝沟通。他并不急于逼迫,只是了然地微微颔首,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让声音更加温和,但也更加清晰、坚定,确保每一个字都能准确地传达出去,同时又带着医者的关怀与严谨。
“孩子,”他缓缓开口,目光平和地落在今安身上,“我明白你现在可能不想说话,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但是,有一些情况,我需要和你,也需要和你的家人说明白。”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今安的反应,见对方虽然没有抬头,但身体似乎微微绷紧,知道他在听。
“你选择跳桥这样的行为,是非常极端和危险的信号。这绝不是简单的‘闹脾气’或者‘想不开’。”医生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结合你入院后的情绪表现——沉默、退缩、情绪低落、对周遭反应迟钝……我们经过初步评估,认为你很可能伴有重度抑郁的倾向。”
“抑郁,”他刻意放慢语速,强调这个词的医学意义,“它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性格缺陷,它是一种需要严肃对待和系统治疗的心理疾病。就像身体得了重感冒会发烧咳嗽一样,心理生病了,也会表现出极端的痛苦和绝望。”
他看着今安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手指,继续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因此,基于你的健康状况和安全考虑,我们强烈建议并且需要你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这不是惩罚,而是为了帮助你。我们需要在这里,先确保你身体完全康复,稳定下来。然后……”
医生的声音更加柔和了些,但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规划性:“……我们会为你安排转到专门的心理科病房,或者联系更专业的心理卫生中心,那里有更合适的环境和专业的医生、心理咨询师,他们会用更系统的方法帮助你走出困境,学会如何应对那些让你痛苦的情绪和想法。在你真正好起来,具备出院的能力之前,我们需要你留在这里接受治疗和保护。”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请相信我们,我们是想帮你。” 医生最后补充道,语气充满了真诚的鼓励,“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
说完,他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给予今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消化这个信息,等待着,看是否会有一丝回应的迹象。
今安依旧沉默不语,目光从季予时与他交握的手上移到紧闭的病床门,仿佛透过这扇房门看到了争吵的父母。
今安的沉默,是因为他知道,命运从来不掌握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