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忆带着他,走向其中一栋最为引人注目的建筑——它通体采用大面积的浅灰色调石材与纯净的玻璃幕墙构成,线条凌厉而流畅,极具现代感与未来气息,像一艘即将起航、停泊在江岸边的未来主义方舟。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即便从外部望去,也能想象出室内那无比开阔、将壮丽江景尽收眼底的震撼视野。时忆在厚重的青铜大门前停下,用指纹熟练地解锁,“嘀”的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他兴奋地朝里面喊道:“哥哥!我们回来啦!”
踏入玄关,今安有瞬间的恍惚。挑高近十米的客厅完全面向江景,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江对岸的都市灯火如星河般铺展,江面倒映着璀璨光带,游船缓缓划过,留下粼粼波光。室内是极简的装饰风格,但每一件家具、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动声色的奢华。
而就在这极致现代感的空间里,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前,呈现着格格不入的一幕:时挽背对着他们,正微微俯身,极其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蛋糕胚,手里握着一个裱花袋,似乎在斟酌从哪里开始装饰。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家居裤和一件白色T恤,但此刻,那件白T恤和腰间那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深色围裙上,都沾染了斑斑点点的面粉和深色巧克力酱。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侧脸颊上,竟然也蹭上了一道明显的白色奶油痕迹,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台面上,打蛋器、刮刀、各色碗碟散乱堆放,面粉袋歪倒,糖霜撒了一片。在这片混乱中央,立着一个完成了一半的生日蛋糕——蛋糕胚已经组装抹面,但侧面的奶油还抹得不太均匀,台面上放着调好色的裱花袋,显然最后的装饰才进行到一半。
时挽正专注地握着裱花袋,小心翼翼地在蛋糕边缘挤花边。听到“我们”这个词,他动作猛地一顿,裱花袋在蛋糕上划出一道不规则的痕迹。
他倏地转过身。
那一刻,今安清晰地看到了时挽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表情——那是一种全神贯注于为至亲之人准备惊喜的温柔,混合着即将完成作品的期待,甚至在转身的瞬间,眼中还带着未散去的柔和光晕。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满脸兴奋的时忆,落在后面的今安身上时,所有的温柔和期待瞬间冻结。错愕、被打断的不悦、一丝被窥见私人领域的愠怒,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挪了一步,想挡住身后那个尚未完成、略显笨拙的蛋糕。
“哥...哥哥?!”时忆也惊呆了,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一片狼藉、摆满烘焙工具的台面,以及台子中央那个完成了抹面但尚未装饰的蛋糕胚,最后定格在哥哥脸上那道滑稽的白色奶油痕上。巨大的惊喜和感动涌上心头,他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去,“你…你在给我做蛋糕?!你亲手做的?!”
时挽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状况,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却忘了手上也沾着奶油和面粉,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哥哥你别动!”时忆见状,立刻阻止他,然后非常自然地踮起脚尖,伸出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帮时挽擦掉了脸颊上的那点奶油,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开心和一点点心疼,“你看你,都变成小花猫啦!”
这个亲昵无比的动作,让时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眼底的错愕和不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柔软的情绪。他任由弟弟帮他擦拭,目光却越过时忆的头顶,再次落在一旁静默不语的今安身上。
今安清晰地看到了时挽眼神的变化——从被打扰的不悦,到因弟弟亲昵举动而软化的瞬间,再到重新聚焦于自己这个“外人”时,那份迅速恢复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嗯,想着……自己试试看。”时挽回答了时忆之前的问题,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他的目光在今安身上停留了一秒,语气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却听不出太多温度:“今安同学?没想到小忆把你也请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欢迎,实则强调了“没想到”和“请来”,每个字都在诉说着这个场合有多么不该有第三个人在场。
“是我硬拉哥哥来的!”时忆连忙解释,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蛋糕吸引,“哥哥你居然亲手做蛋糕!我好喜欢!”
时挽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宠溺的无奈笑容。:“还没做完,可能不太好看。”他对时忆说,声音恢复了温和,但视线掠过今安时,依旧带着冰冷的审视,目光又回到时忆身上,语气温和地安排道:“你们两个,先自己到处玩一会儿,看看电影或者打打游戏都行。等好了我叫你们。”
时忆欢呼一声,拉着今安就要往家庭影院的方向跑。时挽看着弟弟雀跃的背影,以及被他紧紧拉着的今安,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淡了下去。他转身,重新系好围裙,看向那个未完成的蛋糕,眼神复杂。温馨的兄弟互动之下,那因外人闯入而泛起的细微涟漪,并未完全平息。
这个江风轻拂的夜晚,惊喜已被提前窥见,接下来的时光,将在等待中缓缓流淌,而某些微妙的情緒,也在无声地酝酿。
时忆拉着今安,像一阵欢快的风,掠过宽敞的客厅,直奔那间位于一楼、私密性极佳的专业影音室。推开门,里面果然如您所说,没有冗余的座位,只有一个宽大舒适、明显为两人设计的顶级皮质双人沙发,正对着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屏幕,旁边放着专业的音响设备和游戏主机。
“哥哥,快坐!”时忆率先窝进沙发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兴奋地拿起遥控器开始挑选影片,“我们看这部吧,听说特效超棒!”
今安依言坐下,身体却比刚才在客厅时更加紧绷。这个空间太过私密,双人沙发的设计无形中将他们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气泡。
空气中,隐约从厨房方向飘来愈发浓郁诱人的饭菜香气,其间还夹杂着烤箱工作的微弱嗡鸣和打发奶油的细小声音。这些声音和气味,像无形的丝线,提醒着他们另一个空间里正在发生的、充满爱意的忙碌。
今安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屏幕上。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影音室敞开的门,望向远处厨房的方向。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时挽偶尔移动的身影——系着那条沾了面粉的围裙,在岛台和灶具间从容地穿梭,侧脸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沉静。那个平日里气场强大、疏离矜贵的男人,此刻身上竟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居家的温柔与掌控全局的沉稳。今安能看到他偶尔抬手尝味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或是完成某道工序后,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满意弧度。
这种专注,与客厅这边时忆没心没肺的嬉笑玩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安忽然意识到,时挽并非不擅长这些琐事,他只是将所有的耐心和细致,都倾注在了与弟弟相关的一切上。这份认知,让他心底那份作为“闯入者”的不安,更加清晰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时挽沉稳的声音透过隐约的电影音效传来,不高,却清晰地落入两人耳中:“小忆,带今安同学过来吧,可以吃饭了。”
时忆立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拉着今安就往外跑。“终于好啦!饿死我了!”
餐厅里,景象已然不同。那张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五六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每一道都像艺术品,显然是时挽精湛厨艺的体现。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餐桌中央那个已经完成了的生日蛋糕。
它并非专业蛋糕店出品那般完美无瑕,奶油的抹面能看出些许手工的痕迹,裱花的样式也相对简单,但整体造型和谐,装饰着新鲜的莓果和薄荷叶,上面用巧克力酱优雅地写着“时忆生日快乐”。这份不那么“完美”的完美,恰恰因为它倾注了制作者的心血而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哥哥!蛋糕好漂亮!”时忆冲到餐桌前,围着蛋糕左看右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感动。
时挽已经脱掉了围裙,换了一件干净的浅灰色羊绒衫,恢复了平日里的整洁与优雅,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忙碌后的淡淡疲惫。他看着兴奋的弟弟,眼神柔和。“希望味道不会让你失望。”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今安,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礼貌而疏离的态度,“今安同学,请坐。都是些家常菜,希望合你口味。”
这顿生日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开始。时忆是绝对的主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时挽则耐心地为他布菜,剔鱼刺,盛汤,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也偶尔会与今安交谈几句,问及学业或假期的安排,语气平和,措辞得体,维持着基本的主客礼仪。
然而,今安能敏锐地察觉到那无形的界限。每当时忆过于靠近他,或者热情地与他分享某道菜、某个话题时,时挽总会适时地、不着痕迹地介入。有时是递上一杯水,有时是轻声提醒弟弟坐姿,有时则是用一个只有他们兄弟才懂的小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将时忆的注意力完全拉回到了他自己身边。
比如,当时忆夹起一块排骨想放到今安碗里时,时挽会淡淡开口:“小忆,今安同学可能不习惯别人夹菜。”语气温和,却让时忆的动作顿住。或者,当时忆兴奋地跟今安讨论电影剧情时,时挽会轻声对时忆说:“先好好吃饭,菜凉了对胃不好。”那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时忆只能乖乖点头,暂时中止了话题。
今安始终沉默地用餐,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美味的食物吃在嘴里,却仿佛隔着一层薄膜。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精心构筑的、充满爱意的二人世界里,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被礼貌对待,却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旁观者。
晚餐结束,终于到了切蛋糕的环节。时忆在哥哥和今安的注视下,郑重地许下愿望,吹灭了蜡烛。灯光重新亮起,他开心地切下第一块蛋糕,先是递给了时挽:“哥哥辛苦啦!最大的一块给你!”然后才切了一块给今安,最后才是自己。
时挽接过蛋糕,看着弟弟,眼底是真实的欣慰和温柔。他尝了一口,点点头:“味道还行。”然后看向今安,像是在等待一个评价。
今安在他的目光下,也尝了一口。奶油香甜不腻,蛋糕胚松软,确实很不错。“很好吃。”他客观地说。
时挽似乎对这个简单的评价还算满意,嘴角的弧度真切了一分,但那份疏离感依旧存在。
蛋糕吃完,夜色已深。今安再次适时地提出告辞。
“时间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时挽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他拿出手机简短吩咐,然后对今安说,“司机已经在门口了。今天谢谢你能来陪小忆。”
他的感谢礼貌而周全,却是明确的送客令。
今安点点头,看向时忆:“生日快乐,时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