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为证，墨染情深 第6章 破洞的裙子

良久，文时默才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虚弱的慕容青瓷，语气充满了愧疚：“对不起啊，青瓷，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他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仿佛要将胸口的浊气与动摇一并吐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可是我当初选择辍学的时候，”他顿了顿，像是在对自己重申那个决定的分量，“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就应该坚持下去。我爸虽然有点钱，可以维持我们一家的生活，但是人总要学会长大，学会承担。我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他的庇护中。”

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所以，我们不去南方了，就在老家发展吧。看你坐车这么难受，我也实在不忍心。但是青瓷，我们必须要自食其力，不能想着去靠别人。这是我们自己的日子。”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妥协与坚持——放弃遥远的南方，但绝不退回父亲的羽翼之下。

几经辗转，中途换乘了一次破旧的中巴车，最终，那辆摇摇晃晃的县城班车，在去年文时默初次到来时停车的地方——距离慕容青瓷家院子不远的一处公路边，将他们卸了下来。

慕容青瓷几乎是被人流推下车的，双脚一沾地，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路边，脸色惨白，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时默急匆匆地将大包小包的行李从车顶货架上搬下来，堆在脚边，然后立刻坐到慕容青瓷身旁，让她靠着自己，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不停地、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希望能让她好受一些。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与周遭尘土飞扬、嘈杂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过了许久，慕容青瓷似乎才缓过一口气，恢复了些许体力，但依旧浑身发软。文时默见状，咬咬牙，先将最重的行李包裹扛在一边肩上，然后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半扶半抱地撑起有气无力的慕容青瓷，两人步履蹒跚、极其艰难地朝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院落走去。

青瓷的父母似乎都不在家，院子里，弟弟慕容烬歌和妹妹慕容衿雪正自顾自地追逐打闹，嬉笑声在冬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与院内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院门外小路旁的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忽视的身影。

那是慕容墨染。

她身上穿的，还是文时默给她买的那身新衣服，外面套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她双手托着腮，身体前倾，眼睛像最忠诚的哨兵，一眨不眨地、执着地注视着面前那条蜿蜒伸向远方的土路。

当她模糊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两个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的身影时——尤其是那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时……

小女孩的双眼，像瞬间被点亮的星辰，骤然迸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她几乎是直接从石头上弹了起来，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等待的疲惫，像一只终于盼到归巢亲鸟的雏鸟，迈开纤细的腿，跌跌撞撞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文时默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个奔跑的身影，在空旷的田野背景下，显得那么孤单，却又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喜悦与期盼。

“时默哥哥——！”

一声清脆又带着急切呼唤的小女孩声音，由远及近，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冬日清冷的空气，也穿透了文时默满身的疲惫。

“青瓷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文时默和倚靠着他的慕容青瓷脚步同时一顿，抬眼望去，就看到那个穿着鹅黄色新衣的瘦小身影，正从院门口像一颗小炮弹般，跌跌撞撞地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比天边的夕阳还要耀眼。

“小心……”文时默看着她踉跄的步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提醒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

“噗通”一声闷响。

慕容墨染的脚下绊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趴在了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墨染！”文时默心头一紧，也顾不得肩上的行李和身边的慕容青瓷了，他急忙甩开行李，一个大步就冲了上去，急切地蹲下身。

慕容墨染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小手撑着她，一下子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拍掉脸上和手上的尘土，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看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鹅黄色的裙子。

她的目光直直地锁定在膝盖的位置——那里，布料被尖锐的石块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边缘还沾着黑色的泥污。

她伸出小小的、沾着泥污的手指，颤抖着轻轻碰了碰那个破洞，仿佛不敢相信。下一秒，刚才飞奔而来的所有喜悦和激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和心疼。她突然“哇”的一声，再也忍不住，大声地抽泣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尘土，冲出一道道泥痕。

“怎么了墨染？是不是摔到哪里了？快，让哥哥看看，有没有哪里疼？哥哥带你去医院！”文时默看着她哭得如此伤心，以为她摔伤了，顿时慌了神，一时间竟忘了这偏远山村，即使真的受伤了，附近也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医院。

慕容墨染用力地摇着头，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自责，她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文时默，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没有……我没事儿……不疼……”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小手指着那个破洞，伤心欲绝，“就是……就是哥哥给我买的……新衣服……破了……呜呜呜……”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衣服破了……哥哥给我买的……最好的衣服……破了……”

对她而言，身体的疼痛远不及这件象征着所有温暖与珍视的礼物被损坏带来的心痛。这件衣服，是她贫瘠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珍贵的一份礼物，是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宝贝，如今却因为她自己的不小心而弄破了。这种自责和失去的恐惧，远比膝盖上可能存在的淤青，要疼上千百倍。

慕容青瓷双手撑着膝盖，脸色依旧苍白，她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看着哭得伤心的慕容墨染，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疲惫：“哎呀，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不就是件衣服嘛，破了就破了，姐姐明天赶集去给你买件新的。好了别哭了，吵得我头更晕了。”

在她看来，这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可以用钱轻易解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文时默则蹲着身子，伸出他那双在工地磨出薄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轻柔地擦去慕容墨染脸上的泪水和泥污。他的动作，与慕容青瓷话语中的随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事儿墨染，青瓷姐姐说得对，只要人没事儿就好。”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声音温和而坚定，“衣服破了没关系，哥哥姐姐明天去赶集，给你买新的，买更漂亮的，好不好？”

慕容墨染一边小声地抽泣着，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一边抬起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文时默。她的目光里，有对自己不小心的懊悔，有对衣服破损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依赖和确认，确认哥哥没有因为她弄坏了礼物而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在文时默温和的注视下，她才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算是暂时从那股巨大的伤心和自责中平复了下来。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三个人这才继续朝着慕容家的小院子走去。文时默重新扛起沉重的行李，另一只手依旧搀扶着虚弱的慕容青瓷。

慕容墨染默默跟在一旁，她看着文时默肩上那个看起来最沉的大包裹，抿了抿嘴，突然上前两步，伸出小手，倔强地要从文时默手里抢过一个相对小一些的行李包。

“墨染，你拿不动的。”文时默侧身避开，解释道，“这些都是我和姐姐的换洗衣服，很重。而且……这次回来得急，哥哥姐姐还没来得及给你买新礼物，这里面没有你的东西。”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慕容墨染却固执地仰着头，小手依然抓着包裹的带子不放，认真地说：“我知道。我就是帮你拿一件。”她顿了顿，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补充道，“你拿不动那么多，这还没有我书包重呢！我拿得动！”

她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憋着一股劲儿，一股想要为他分担一点点重量、证明自己不是完全无用的劲儿。

文时默看着她倔强而认真的小脸，那双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湿漉漉的，却已经写满了坚持。他心头一软，无奈又带着些许宠溺地笑了笑，终于松开了手。

“好，那你小心点，拿不动了就告诉哥哥。”

“嗯！”慕容墨染立刻用力点头，几乎是抢一般地把那个小包裹抱在怀里。那包裹对她来说其实并不轻，她需要微微后仰身体才能保持平衡，但她紧紧抱着，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仿佛抱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相互依偎的大人，和一个努力想要分担重量的小小人儿，缓缓走向那座炊烟初起的农家小院。

慕容烬歌和慕容衿雪终于被门口的动静吸引，停下了打闹。慕容弟弟率先看到了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以及他们身边大大小小的行李，眼睛一亮，像只发现目标的小兽般冲了过来。

他的目标不是久别重逢的姐姐和姐夫，而是慕容墨染怀里那个紧紧抱着的包裹。他二话不说，一把从慕容墨染手里将包裹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放在地上，“刺啦”一声拉开了拉链，小手在里面胡乱地翻找起来。

衣服、杂物被他随意地扒拉到一边，他期待能找到玩具或零食。然而，里面只有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慕容烬歌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嘟囔道：“切，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礼物呢？”

随即，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又被文时默肩上那个更大、看起来更沉的包裹吸引，跃跃欲试地想凑过去。

“烬歌！”慕容青瓷虽然浑身无力，但还是强撑着瞪了弟弟一眼，语气带着责备和疲惫，“好了别闹了！这次我们回来得匆忙，又是坐大巴车，挤得要死，带不下那么多东西。礼物姐姐明天赶集再去给你们买，行不行？”

听到“没有礼物”这个确切的答案，慕容烬歌脸上期待的光芒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不满。他对着慕容青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小气鬼！”然后便像失去了所有兴趣一样，扔下那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包裹，转身又跑开，自顾自地玩耍去了，仿佛刚才的热情从未出现过。

倒是妹妹慕容衿雪，似乎比弟弟懂事儿了些。她站在原地，看了看脸色苍白、依靠着文时默的姐姐，又看了看风尘仆仆、面带倦色的文时默，小声地说道：“哥哥，姐姐，你们这么远坐车回来，一定累了吧？快到屋里坐，我……我去给你们泡杯茶，解解乏。”

虽然声音不大，还带着小女孩的羞涩，但这句带着关心的话语，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像一缕微风吹散了些许旅途的劳顿和刚才的不愉快。

文时默对着慕容衿雪温和地笑了笑：“谢谢衿雪，哥哥姐姐确实有点累了。”

他扶着慕容青瓷，又看了一眼默默蹲在地上，将被弟弟翻乱的物品一件件小心收拾回包裹里的慕容墨染，心中不禁再次感叹，在这个院子里，人与人之间的温度，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