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溪村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有了些热气。村子里的、上山的桃花略微可见已经有了些花骨朵。我一路沉浸于春天到来的喜悦,全没注意院子里坐了三四个陌生人。直到回到院子里才注意到有人在,只见他们身着青色绸衣。这样的衣服在这种小地方并不多见,他们必然不是简单的人。
“姑娘,让我们好等。”出声的是一位年长些的男子,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还算友善。
“你们是?”
“姑娘,我们是京城来的商人,听闻玉溪村的桃花雪尤其甘冽爽口,饮完有暗香缭绕,便想购置一些”
虽心中尚有些怀疑,但还是将人请进了屋,一人又倒了一杯酒给他们尝。这趟出行真真让我见识到银子的好处,一路都是我未看过的风景和未品尝过的美食。银子呀银子,能有几个人能抵挡你的诱惑。若能赚更多些银子,自然是件美事。
“姑娘怎么拿普通的酒来敷衍我?据说桃花雪通体粉红,饮完有回甘,鼻中有桃花香气不灭。姑娘给我们的酒和普通酒无异。”
粉红的酒?
“你们到底是谁?我这里恐怕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请回吧!”我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里发着抖,不过是尽力忍着恐惧强装镇定。
“姑娘,没有拿到酒我们可没法向主子交代,可否与我们一道跟我们主子解释解释?”话里在询问,语气却不容质疑。说罢几人已经围在我身边。
逃不掉了,梦该醒了……
为什么不拿着银子躲到别处去呢?
为什么当初不死皮赖脸求求玉衡山收留呢?
……
一路上想起过往几月全浪费在享乐上,居然完全没有策划过逃跑,心中懊悔不已。
从渡船又换上了马车,我被盯得牢牢的,没给一丝逃跑的机会。
桃花快开了吧,收集的雪算是浪费了。
谷主会怎么惩罚我呢?是用我去试药还是直接一刀处决我?
……
我好像不想就这样死了。
一路上从忐忑不安到劝自己坦然接受,都忘了过了几个白天黑夜。马车驶过热闹的街市,又经过荒凉的郊外,终于在一个晚上我被关进了一间小屋。
栅栏隔开了一个个单独的房间,门上被缠了几道锁链。一扇小窗高高地嵌在石壁里,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灰尘,仅能漏进几缕惨淡的光。窗下有块粗糙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层稻草和一床破布铺盖。除了太小的窗户和上锁的门以外,这里和我在无忧谷住的地方相差无几。
隔壁房间住了一名女子,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双眼无神。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人回答。
我又提高了一点声量:“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方才抬头,又左右张望了下,确定问的是自己:“是……”
因为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我努力靠近离她近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可以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是青州大牢!”门外走来的一位身穿官差制服的人说道。
2
在无忧谷的时候,我们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的房间,睡在一张大通铺上。冬天只有一床薄薄的被褥,身边的人只能使劲往旁边的人靠相互取暖。我不想和别人靠得太近,所以一个人在旁边冻得发着抖睡不着觉。盯着映在窗户上树的影子,风吹动,枯树影子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在张舞扭曲。一个个冬天就这样过去,渐渐地我忍受寒冷的能力倒是比别人强了些。
所以初到大牢我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每天还有人送来些有些米饭馒头青菜。隔壁的女子依旧无神地蹲在角落,一语不发。有时候会有官差来将她带走,回来后她依旧像行尸走肉般回到角落什么也不说。
我是不喜与人搭话,何况在这种地方。接连数天,我也安静地等待着我的审判者。但是这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在这间小房间里逐渐发酵,我变得暴躁不安、食寝不寐,迫切地想找到一个宣泄的地方。
我靠近她鼓起勇气开了口:“夫人,请恕我冒昧,请问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她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缓缓说道:
“我本是青州苏家之女,于五年前嫁与武家。本与夫君在青州经营一家布庄。”
她深深叹了口气又说:“可惜多年来我却一无所出,虽多方求来各种偏方也未能得所愿。”
“两年前,我去乡下养蚕农家采买蚕丝,我见宋老农家一姑娘活泼机灵,却因亲生母亲早早亡故,在家饱受虐待,便存了为夫君纳她为妾室的想法。”
“起先夫君并不同意,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夫君终于松了口应下。”
“我精心准备了聘礼,请了媒人去宋家提亲。”
“宋宁只是养蚕农家的女儿,亲生母亲早早亡故,家人见到这么丰厚的聘礼,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虽是娶妾,毕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央求夫君办了一场正式的婚礼,也简单置办了几桌酒席。”
“不到一年,宋宁就生下了武家的第一个孩子,一家人沉浸在喜悦当中。”
说完她又自嘲地笑了声:“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的——一个期盼已久的孩子,和一个贤妻的美名。”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我仿佛成了一个外人。”
“渐渐地我开始见任何人都不顺眼,见她不顺眼,见她的孩子更不顺眼。”
“直到有一天我失心疯一样将她推倒,她的身边都是血,都是血……”
说完她像梦魇一般抱紧了身子不停念着些什么,我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
我常听这样的故事,谁家的妻妾不和、争风吃醋啦,谁家妒妇怎样怎样折磨小妾啦,谁家又妾室上位,丈夫宠妻灭妾啦……村里的人最是喜欢凑在一块来来回回讨论这些事情,好像青天白日下就只有这些无聊的事。
我感慨凄惨小妾如蚕般吐完自己的丝,生下孩子便早早殒命。更感慨嫉妒之心居然能有如此力量,竟然能让眼前这样一个柔弱的妇人做出残忍杀人的事。
我还沉浸在女子的故事中,一位狱卒端来了一些好酒好菜。
“武苏氏,明天就要上路了,好好享受这最后一餐!”说完将饭菜放下就走了。
过了许久,她慢慢挪动身体,一口一口吃着送来的饭菜,又哭又笑。
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变成了苏氏……
3
哐啷,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
“该上路了”狱卒将武苏氏的手上脚上戴上了镣铐。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我慌忙靠近前去大喊。
“武苏氏有冤!人根本不是她杀的!”
“请大人明查,武苏氏有冤!”
“这里说有冤的人多了,武苏氏可是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你一个认识的外人在这里多什么嘴。”狱卒并不想搭理我。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是死者宋宁昨晚托梦告诉我的。”
听到宋宁的名字,武苏氏身子动了动,抬头盯着我。
“若武苏氏真的嫉妒宋宁,为何会将自家传家手镯赠与她。”
“武老七才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好丈夫,嗜酒赌博,家里都要被他败光了,这些年全靠武苏氏操持。”
“武苏氏实在没办法才限制了每月给他的银两,他便把心思放在武苏氏送给宋宁的手镯上。”
“在争夺推搡间,武老七将宋宁推倒撞在了桌角上,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武苏氏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宋宁,精神大受打击,加上所有人都说是她杀死了宋宁,她才以为宋宁确实是自己杀害的。”
“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去当铺查,最近是否收到这样一个镯子。”
“胡说八道些什么”一边推搡着武苏氏一边说着。
“武苏氏,这并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在赎罪,因为你确实嫉妒过,嫉妒过她是一个可以正常生育的女人,你想要是你能生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把这些所有的错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我又冲着武苏氏大喊,希望能激起她哪怕半分的求生意志。
“可是产生这些想法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吗,谁能保证自己内心没有半分阴暗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
“宋宁说,谢谢你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谢你让她有了家,她希望你活下去,希望你好好替她活下去!”
武苏氏跪了下来,呜咽着说:“民妇冤枉,我没有杀人,请青天大老爷作主,请青天大老爷作主。”
狱卒有些不耐烦,伸手要去拖拽武苏氏。
“既然有冤,况且还有‘死者’作证,为何不重审。”一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侯爷,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比一条人命重要。”他冷哼一声。
“在下这就去秉告老爷。”
“侯爷,这……这是……”狱卒带着青州知府匆匆赶来。
“听说你这有冤案,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男子轻飘飘地说道。
“知道了,马上安排审堂,快去将武家老七喊来问话。”
都还未用上刑,武老七便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事情果然如我所说。
大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妾和双手都是血的主母,恶毒的妒妇残害美艳的小妾,多合理的一副画面呀。虽然她否认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没有人相信,渐渐地连她自己也相信了这个妒妇残害小妾的故事。
武苏氏最终被判了无罪释放,她以后又要怎样生存下去呢。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我想,人想要生存下去的决心比任何信念都有力量。
“杜姑娘,好像很擅长装神弄鬼嘛”
“不是我要装神弄鬼,只是因为他们听不懂人话,让他们相信只能跟他们讲鬼话。”
“所以,姑娘便也想过用这样的方式企图取代别人的人生?”
“取代别人的人生?侯爷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