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又何妨 第12章 不要变

陆聿辰的心里是第一次慢慢生出期待，那种感觉很新鲜，就像夜色温柔地在他胸口晕开一层涟漪，让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他枕着枕头侧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却满是沈栖迟今天来看他的画面。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眼睛亮亮的，说到她小时候怎么故意把洗好的菜倒进水槽里只为气苏蘅一顿，还装无辜地赖到沈为民头上，自己在旁边偷笑得肚子疼。他听得出了神，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她说得太多太快，有时会噎住，咳两声，手一挥就继续讲下去；他坐在病床上，抱着膝盖，听得津津有味，也偶尔会笑出声。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掉价，但是他是真的有点高兴。

明明只是一个刚认了两天的“妹妹”，明明只是一个偶尔过来看他的高中生而已。他却因为她一句“我明天还来”而高兴得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还因为想到她明天可能忘了来，而提前做好了失落的准备。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又实在忍不住，还是把她说的话在心里来回过了一遍又一遍，像小孩子抱着糖纸不舍得扔。

以前也有人来看他。

林曼卿偶尔会来，穿着高跟鞋踩得病房地板咯噔响，手上还拎着刚买完的包包或者香水。她不坐，连外套都不脱，眼神淡淡地扫他一眼，跟医生聊几句最新的化验结果，再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维廷更是连话都说不了几句，刚坐下就要去接电话，说几句就说他“要坚强”“不要让妈妈担心”。

他们来看他，只是来看他。

只有沈栖迟，是来陪他的。

她会问他生病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会偷摸替他揉揉打针打青的手背，也会没大没小地靠在他病床边，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多无聊啊，好在你现在有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灿烂，嘴角翘得像要挂住光。

等她走了，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天色也一点点暗了。

她才刚刚离开，他就有点想她。

沈栖迟回家之后就微妙地察觉到客厅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屋子里太安静了。落地窗边的白纱帘被风吹得轻轻拂动，外面的灯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却没有带来半点温度。

林曼卿坐在沙发中央，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姿势挺得笔直，唇抿得死紧。她的眼神盯着茶几上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却始终没伸手去碰。

陆维廷坐在她对面，穿着西装，看起来刚刚下班。他眉头拧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或是在强压情绪。

两人之间像是刚刚爆发过一场无声的战争，此刻正处于战后冷却的沉默期。

沈栖迟脚步顿了顿，站在玄关没往里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换鞋的动作都不自觉慢了下来，尽量不去打破这古怪的寂静。

林曼卿率先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像是猛然回神一般，神色一闪，赶紧从沙发上起身，脸上的表情飞快地转换成温和的笑，尽管那笑看起来有点牵强。

“七七回来啦。”她的声音刻意放轻了些，像是在努力维持着平常的语调。

“嗯。”沈栖迟点点头，扫了一眼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她原本想借机跟林曼卿说一说陆聿辰的情况，毕竟他今天状态不错，连她都惊讶他精神头那么好。但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完，就见林曼卿的笑容明显一顿，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动摇。

“哥哥今天……”她刚张口，话说到一半，忽然就卡住了。

林曼卿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指尖紧紧攥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愿面对的字眼，神情僵硬了几分。她没有出声，但那种不动声色的抗拒几乎是从表情里透出来的。

沈栖迟眉头微微皱起。她一下子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得体温婉的女人，在提到陆聿辰时，是那样迅速地本能回避，甚至连“哥哥”两个字都让她如坐针毡。

她心里那点想分享喜悦的念头，瞬间被这突兀的气氛浇得透凉。

她悄悄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哥哥那边，我带了点水果过去。”

林曼卿没有回应，甚至连“哦”一声都吝啬出口，像是在对“那边”三个字默认了隔绝与无关。

一旁的陆维廷倒是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七七，你刚才去了医院？”

沈栖迟点点头，没多说。

气氛，再次陷入低压。

她隐约觉得，陆聿辰生病住院这件事，在这个家里就像一块蒙着灰尘的玻璃。

看得见，却没人愿意擦干净看清楚。没人主动提起他的名字，没人提他在医院的日子，仿佛只要大家都闭口不谈，他就不在了，就不存在这个世界。

但只要她一提起，一触碰，气氛就像被尖锐划破的气球，谁都说不出话来。

沈栖迟没把这种窒闷感留在楼下，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把门轻轻关上，连门锁“咔哒”一声都控制着不太大。她抱着枕头躺回自己的大床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被角，目光空落落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

明明是林曼卿一手带大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也不至于冷淡到这个地步吧。一个人生了那么重的病，被推进医院，却连一句“要不要我去看看”都说不出口？

那种回避不是冷漠，而是……像一种拒绝记起的情绪。像是什么创伤，又像是厌烦。

而她，也终于开始意识到，陆聿辰的存在，好像对于林曼卿来讲，变成了一跟卡在嗓子里拔不出来的鱼刺。她从来没有为妈妈为什么不爱我这件事烦恼过。有时候还会发愁周一回家要怎么在苏蘅面前撒娇卖乖。

可现在，坐在自家床上，她第一次觉得这屋子里有些东西是她不懂的。

她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试图甩开这些让她心烦的念头。

可脑子里偏偏就是停不下来。

她想起陆聿辰今天听到她说明天还会来时，那双眼睛里忽然冒出来的亮光。想起他问那句“你明天也会回来吗”的时候，那种有些局促却隐约带着盼望的小心翼翼。

想到这，沈栖迟有点烦，她索性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摸出耳机和手机。

她突然不想一个人想这些了。她想找人说话。

犹豫了几秒，她拎起手机，点开陆聿辰的对话框，嘴角动了动，像要说点什么，但又删了重录。最终发出去一句很轻的语音：

【哥哥，你睡了吗？】

手机另一头的陆聿辰正半躺在病床上，刚洗完澡没多久，还带着点水汽的额发贴在额头上。他本来都快要犯困了，可看到这条语音的瞬间，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带着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指尖一顿，回过去两个字：【还没。】

发出去之后又觉得这语气是不是太平淡了点，像是在回复护士查房，不够亲昵。

犹豫了一秒，他又飞快补了一句：【七七，你也没睡么？】

小名两个字打出去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翘起来了一点。他有点心机地用了她的小名，想着她要是默认了，以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叫。

沈栖迟那边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看着对话忽然觉得两个人像是在尬聊。

【没。】

她手指一顿，又发了一条：【我有点无聊。】

陆聿辰看到这句，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回复：【我房间里有游戏卡带，你觉得无聊可以去玩玩看。】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她偷偷跑去他房间的样子，应该会对着他收藏柜里那一排排整齐码着的游戏卡带发出“哇哦”的感叹，然后像只猫一样蹲在那儿翻来翻去。

他其实很乐意她进去，

他不喜陌生人随便在他不在的时候进他房间，但她不是陌生人。

沈栖迟果然被勾起了兴趣，眼睛一下亮起来。她还没去过他房间呢，每次路过都只看到门紧闭着，像一块秘密区域的结界，现在他主动开口邀请，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可下一秒她又皱起了眉，想到楼下还在冷战的林曼卿和陆维廷。

她往楼下一眼瞥去，楼道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不清不楚的说话声，但气压低得像能压出水来。

她咬了下嘴唇，终究没挪步，低头发了一条消息：【爸爸妈妈好像不是很高兴。楼下气氛特别压抑，我还是等你回来，你再带我玩吧。】

陆聿辰看到这消息愣了一下。

手机屏幕还亮着，微信对话框停在沈栖迟那句“爸爸妈妈好像不是很高兴”。短短十几个字，像一块石子，砸在他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他很快就明白了——

他们吵架，可能是因为他吧，不然还能因为谁呢。

林曼卿不高兴，陆维廷脸色凝重，又偏偏是在沈栖迟从医院回来之后。

多半是又在谈他。

谈他的存在，谈他住院，谈他值不值得被再多看一眼。

他以前就察觉到了林曼卿对他的态度变化。小时候她曾经也抱过他，也会给他念绘本哄他睡觉。可那样的记忆太模糊了，久到他现在几乎不敢确认，那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他不是她亲生的，这是事实。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够听话，够懂事，够不惹麻烦，就能维系这段关系。可现在他才明白，关系本身就不牢固，才需要他这么拼命去维系。

短短两个月，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被冷淡以对的生活。

不亲生，就是不亲生。哪怕一起生活十几年，住在同一栋别墅里，吃一样的饭，看一样的电视，躺在一样柔软的沙发上，

到头来，还是有一条界限，横在那儿，谁都不说破，但谁都知道。

他低头，把手机锁屏放在枕边，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了几秒。

等再抬起眼时，他听见手机震动，是沈栖迟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语音还在加载，没听清前他就已经下意识露出一点笑意。

她是唯一一个，不在他和林曼卿之间划界限的人。

而陆聿辰希望她以后也不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