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言走在前面,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那是她最后的钱,决计不能花超了。
荷叶拉着这少年的手,也不嫌弃,兴许是看他可怜。
凑过来小声对着自家姑娘:“姑娘,咱要不要给阿语置办些行头啊,这也太磕碜了。”
本以为二姑娘自从上次生病转了性,谁知道这回倒是拒绝的决绝。
荷叶撇嘴,“姑娘若不愿意,我便用自己的月禄。”
“你随意。”
荷叶真的生气了,拽着阿语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却并不理会,自顾自往前走。
她之后选中的人大多是身世飘零不得已才出来贩卖苦力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对自己感恩厚德,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
她牵着一行人旁若无人,太过拉风。
等带着他们踏进风晓阁时,荷叶已然已经为阿语置办了新装,全身上下都白白净净的,脸上的泥也不见了,埋着头露出一副俊美模样。
何二没想过萧姑娘竟然办事如此周全,他原先也想过这大户人家十指不沾春水,能为他提供资金已是不易。
谁成想她将风晓阁的每一步都算在内了。
只是他内心难免忧虑,未来某一天会连累上这小姑娘。
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萧笙言扫过假装未看见,吩咐起众人来。
最近这巷子里人来人往,尤其热闹,匠人穿梭其间。
只因——萧笙言要将这里改成茶楼。
对此事反对者不在少数。
“这里太过偏僻,生意又怎会好?”
“改成茶楼了都时候人多眼杂,不好控制。”
荷叶想着生意好坏,何二则是考虑安全问题。
但这些都被安抚,她有十足的把握:“放心,正因为这里偏僻人少,那些文人墨客才更会愿意寻得安静之所来这里品茗。”
她上辈子也是读书人,对这些文人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
“之所以改成茶楼,这正是为了风晓阁的未来考虑,”她面向何二严肃的脸,“只要这里能够招来更多朝廷官员来,那么我们风晓阁的真正目的就达到了。”
荷叶听得呆了。
什么秘密?
何二也是,他摸了摸下巴。
记得他不曾和姑娘说过风晓阁运转的秘密啊。
甚至是就连他也知道的并不多。
萧笙言一下午就坐那木桌旁,盯着匠人干活儿,因为荷叶和何二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样。
只有事事自己扛。
扶了扶额,她胳膊肘将手里的书页折了也不曾发觉。
若是自己那大徒弟还在,她也不同不用这般事事自己操劳了。
阿语端着茶轻声细语搁在一旁,弯下腰时瞧了一眼萧笙言手里的书,好奇多看了两眼。
萧笙言早就没翻书了,见阿语这看稀奇的眼神顿时有些发笑,朝他招手。
“识字吗?”
阿语呆呆地摇了摇头。
“想学吗?”
阿语不自觉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
这神情倒与萧笙言那喜爱的大徒弟有些相似,她一时有些晃神。
阿语便也站在原地乖乖等她。
缓过神来,她轻声问道:“你想待在这里给何二打杂,还是跟我回府?”
换言之,你是想做从此以后给风晓阁和萧府之间传信的通信人,还是在府里谋个差事过安稳日子。
阿语抿着嘴,打手势指了指地面。
他想和何二干。
点了点头,萧笙言选择尊重阿语的意见。
“好小子。”
阿语回过头就见何二一脸欣慰地咧开嘴朝他笑。
露出两颗大门牙,才发现原来何二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萧笙言特意在这儿留了间房,她把这里安置了些许书架,现在还是空的,等着来日将它填满。
日子真正开始忙起来了。
忙着应付箫府,忙着手把手教给下人算账。
一大群人围着正坐在书桌前倒腾算盘,一颗颗透亮的算珠从这边滚落到另一边,被萧笙言细长的手指玩得团团转。
众人都看得认真,何二尤为认真,因为他是老大。
但他也看得最是痛苦,一介习武之人,大字不识几个,如今让他静下心算算盘倒是为难他了。
除了何二,她发现荷叶似乎对算账这事儿极为感兴趣。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你走神了。”
众人齐刷刷望向姑娘对着的方向,只见阿语呆呆望着他们,一拳头握住毛笔,不知如何下笔。
处理好这边的事,她走过阿语身边,站在身侧俯下身,将少年的手握在手里一指一指掰到正确位置。
“别急着下笔,起步就错了,以后就更难学会了。”
少年愣了愣,将手里的笔握紧了些。
何二一行人都笑话起他来,惹得他脸发红。
这场面竟从前也发生过一般,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荷叶原先对姑娘要开茶楼是持反对态度的,好生如何劝也劝不住,最近歇了火,倒为茶楼的开张忙前忙后。
特意找人算好了日子,荷叶兴高采烈地同姑娘讲。
她今日待在闺中,不曾外出。
原先首饰全让她给典当了,藏在柜里的藏书也全搬到风晓阁,屋里显得更加空旷。
哪里像大家闺秀住的地方。
卧在塌上,腿上搁这件上好的红衣罗缎,秀着金丝一闪闪挪不开眼。
她手里的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穿梭其中,正如她此刻一般百无聊赖。
她在缝嫁衣,这缎子还是那年皇上赏下来的。
按照民间说法,出嫁女子须得亲自缝补嫁衣,秀上一对鸳鸯寓意夫妻恩爱。
萧笙言女工并不好,她也不着急,反正这嫁衣也穿不出了。
伸着耳朵听荷叶说最近茶楼发生的的大小事,她偶尔也笑笑回应。
“既然这日子已经差人算好了,就依你的罢,”她停顿,“但丑话也说在前头,算了也白算。”
荷叶一头雾水,“此言和意?”
“你若不信,待到那日自会明白。”
她一针一针戳得用力,脸色沉沉盯着手里的嫁衣,心中想起某个人。
你晚些回来,再等等,等我把一切都讨回来。
*
荷叶纵然再不相信,到了这天也终是信了。
一脸苦相,荷叶趴在桌上,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
“姑娘,你真料事如神,这算名的还骗了我半个月银两。”
勾了勾唇,萧笙言从书里挪开视线盯着对面的荷叶,“你若早同我说,定不会花那冤枉钱。”
主仆二人此刻正坐在二楼小包间里。
原先这二楼早就荒废了,还是她提起将这里重新启用起来。
包间外视野开阔,天刚蒙蒙亮,还有未消散雾气。
那平日里僻静的小巷子今日踩在地面的脚印多了些,只可惜都是自己人踩的。
她早就料到,想一蹴而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本就没什么人知道这里,结果可想而知。
不同意为了开张而降价打折,她不得不为了长远考虑。
再等等吧。
楼下大大小小的呼喊声:“荷叶——快下来——”
“我们要放炮竹了。”
“知道了。”埋在怀里的头猛然抽起身,刚刚的阴霾转瞬即逝。
小女孩的快乐很简单,烦恼也能很快消解。
正准备下楼蹦跶跳下楼的荷叶垂眸看见抓住自己袖子的一只手,疑惑不解。
“我们不能去。”
“风晓阁的老板只有何二,我们只是客人。”
一旦下去,让外人瞧见又不知会被多少人诟病,说这萧府的二姑娘整日抛头露面有失女德。
尽管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得考虑考虑萧府,还有长姐。
“是了。”
荷叶一拍脑袋才反应过来。
道理明白了,却不免有些失望。
小跑着扶着围栏,荷叶拼命向前伸,够着脑袋看下面的何二和阿语等人,仍是看不见,全被砖瓦给挡住了,只是伸长胳膊招手。
“我们就不下来啦。”
“我们就在上边看着。”
何二今天也难得刮了刮胡子,神清气爽起来,和阿语站一起像是同龄人。
眉间的疤痕淡了些,袖子紧了紧。
下边说些什么萧笙言听不清,笑声只一阵接过一阵传过来。
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寓意生意红火。
荷叶看得起劲,却又想起萧笙言来,回过头:“姑娘你不看吗?”
捧起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她头也不曾抬,“你们看就好,我看书。”
想着昨日新背的那首诗。
一周后,京城里最热闹的街,也是读书人最爱去的那条街,人流攒动。
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并排头靠在一起说悄悄话,声音却一点儿也不小,尽让路过人听了去。
“听说了吗?”
“淮安巷那儿开了家茶楼,我去打探过了,很是安静适合读书谈事儿。”
旁人怀疑:“淮安巷?也太偏僻了吧。”
“你自是不懂,就是因为偏僻……”两人捂起嘴来,勾起别人的好奇心来。
连着好几天,天天都有人穿梭在这条街上说着重复的话。
可要问这最初的公子哥儿是谁,无人想知道,也无人知晓。
他们谈论的那家茶楼里,此刻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
阿语执笔安安静静练习,眉宇间多了一道坚毅。
何二不知道去哪儿了,荷叶心急连带着手下的算盘声都响个没完。
一脸愁苦色,手搁在算盘声,声音一下止住,“姑娘,咱明天铺子就可以转卖了。”
“再等等。”
萧笙言望着门外的那颗小树苗,那儿原本是已经腐朽的枝干。
巷子尽头是成群结队的人朝这里走来。
倚榻轻笑,书倒挂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快感,她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撒满光点。
计划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