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发现魔族奸细的踪迹,灵溯派就即刻全派戒严,目前已禁了所有御剑飞入山门的空中通路,所有人回山都必须走正门。
再度回到灵溯派,立于那座隐于山间树林中的石门前,白烬这才意识到,这熟悉的景致竟有七年不曾见到了。今日再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灵溯派一切如旧,但过去的七年却不再有她的一份,前世她与同门之间共同经历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是她所熟悉的灵溯派,但她却并非灵溯派所熟知之人。
白烬走上通往主殿的台阶,一步、又一步。
厉澜夜就站在主殿之上,注视着她前进的身影。他的身边站着三位执法长老。
未进正殿,立于门外的两个修士便上前来拦住她,道:“师长请留步,入殿需卸法器。”
白烬一言未发,召出孤光,交予他们。这二人方才走开,不再拦路。
厉澜夜走两步迎上来,面色难看,但勉强挤出一个笑:“回来了?”
白烬行一礼:“掌门,长老。”
执法长老之首的卫天工第一个开口,道:“白烬,今日召你回来,是因为近来门内出了件大事,想必掌门已同你提过。”
“掌门确实已告知我,但其中具体情形,我却不清楚。”白烬如实道。
“温迩。”卫天工挥手。
一年轻男修从他身后走出,向众人行一礼后,向白烬讲述了此事的经过。
两日前,有一弟子在起夜时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夜空中赫然挂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森然盯着已陷入熟睡的门派。
这弟子被吓得屁滚尿流,但等他鼓起勇气再次看向夜空时,那里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有余悸地回到房中,却再也睡不着。
这人虽不是什么刻苦好学之辈,但好在一向老实听话,他一整晚翻来覆去思来想去,认为虽然那血眼极有可能是自己脑子不清醒产生的幻觉,但还是谨慎些为好,于是他第二日就将此事告知了他师父。
没想到他师父听完讲述,竟是如临大敌。
原来该弟子口中所谓血红的眼睛,极像是古籍中所记载的【魔眼】。
魔眼之术是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功,施术者需在某一隐蔽处种下一枚【种子】,用魔功催化,很快它便会开花结果,只不过结出来的果子不是真的果子,而是每到夜晚就会出现在夜空中的一颗血红色眼睛,即为魔眼。
魔眼并非所有人都能看见,它甚至不会散发魔息,因而一旦种下,就很难被发现。只有被魔眼锁定之人,才会看到它悬挂于夜空中的样子,但那时,他已成了魔族的傀儡。
那晚起夜的弟子看到了魔眼,却并未变成傀儡,因为若他为傀儡,便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因此,也有人认为他看到的或许不是魔眼。
不过派内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相信那晚夜空中的血色眼睛就是魔眼,因为那弟子所述与古籍中的记载并无二致。而至于为何他没有变成傀儡,此事还在调查中,尚未有结果。
听罢,白烬未置一言。
修仙界内通用的一本教材记载,魔眼的种子并非普通魔物,它是幽冥界圣树结的果子,摘下后数日内便会失去活性。若那血色眼睛真为魔眼,就说明其种子在进入灵溯派结界的前几日内,它才刚刚被从树上摘下。
想到这里,白烬问:“此事发生前,门派是否去了冥渊修补裂隙?”
温迩道:“正是。事发前五日,我派应仙盟之召前去冥渊修补裂隙,翌日傍晚方回。”
果然如此。
“可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温迩并未回答,而是看了眼卫天工。见后者给了个肯定的眼神,他才道:“确有异常。萧城执事被海中妖兽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萧城。前世是自己,这次是萧城。
白烬不动声色地继续问:“妖兽出现时,是何情形?”
温迩将当日之事简单讲了一遍。
和前世的发展一致,冥渊裂隙修补完后,灵溯派大部队先行回门派,留下四位师长进行最后的巡查。
白烬不在门内,这次留下来的四人是萧城、墨执、云敛、方其允。后面发生的事也和前世如出一辙,只不过受伤之人由白烬变成了萧城。
现在,萧城正因受重伤而昏迷,暂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幽冥界之物出现在了灵界,只能是通过冥渊。而灵溯派正巧有大批修士刚从冥渊回来,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趁机从冥渊裂隙中取得此物,将之带回了门中。所以厉澜夜才会在传讯中说,怀疑灵溯派出了魔族奸细。
当日去过冥渊的每一个都有嫌疑。
而若真是魔眼,那么门内每一个都可能是魔族傀儡。
所以,此时门内的所有人都不可信。
但有一个人绝对没有——
白烬。
书中记载,魔眼只会在夜间锁定目标。因此,只要白烬白日里在门内查探,夜间出结界,就能保证不被它锁定。
这就是厉澜夜召她回来的原因。
他们希望她尽快找出种子、奸细、以及已经被魔眼选中而成为魔族傀儡的人。
白烬接下了这差事。
为方便调查,她这几日可以自由出入门派任意地方,且可以盘问任何可疑之人。
但与此同时,她也被告知,现在全门派都在戒严,为防魔族傀儡伤人或危害门派,任何人都不能单独行动。她也不行。
弟子们可以结伴同行,但师长不可能总是和其他师长结伴。好在大部分师长都有徒弟,只需令一名弟子跟着即可。而白烬又是那个例外,她没有在门内收过徒。
但偏偏她又是现在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人。
于是长老们想出了个办法。
指派一名弟子在这段时间内跟着白烬。
这名弟子需得确定没有傀儡嫌疑。
正巧,前段时间叶照临的三个弟子下山,预计返回时间就在近日。
长老们让白烬暂且在偏殿等候,待选出跟随她的弟子后,方可回自己的居所。
白烬在偏殿等了半日,等到把一整卷的《九寰禁阵图录》都看完的时候,殿门终于被推开。
一青年走进来。
这人面容苍白,缓步走近时神情冷峻,双眸深沉如墨,看不清其中情绪。
是钟玄朔。
*
两个时辰前。
叶照临的三位弟子晏辰、虞照微和钟玄朔正在返回仙门的路上。
五日前他们三人被派去山外执行任务,中途收到师父传讯,说门派出事,让他们执行完任务暂且先勿归山,等待新的指令。于是三人结束任务后,商量着先一同在灵溯派不远处的一个镇上住下来。却没想到,御剑行至半途,又接到师父传讯。
大意是门内出了奸细,众人皆有嫌疑,门派将委任白烬来调查此事,现需要一人在这段时间内跟着她,做相互监督之用。
三人的心思各自都转了起来。
虞照微第一个道:“我可先说好啊,虽然我是唯一的女弟子,去最合适,但我可不想去。这么麻烦又危险的事情我才不干,本来这趟下山就够累了。”
晏辰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我去。”
虞照微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对她感兴趣了?”
钟玄朔朝晏辰瞥了一眼。
他很清楚,他的这位三师哥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此人修炼上颇有些天赋,修为也高,但实则是个毫无道德底线的烂人。平素没什么别的爱好,只热衷于用他那还算俊美的面容欺哄骗女修,却从不投入真心,情感和□□都得到满足之再将之抛弃,先前有多亲热,后面就有多冷血,可谓毫无下限。
除却被他哄骗来的,门中自然也有本就看不上他的女修。若盯上的目标不从,他竟还会硬缠上去,低俗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只为满足一己之私。
前世他对这些事只是略有耳闻,这一世此人就在自己面前晃悠,实在好不厌恶。
如今看他眼中隐隐流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笑,不用想便知道他又起了些龌龊心思。
钟玄朔无比鄙夷。
“师弟,你呢?”晏辰问,“你想不想去?”
“没兴趣。”钟玄朔道,此生他都不愿再见到白烬,当然不去。
“那待会儿你们就找个地方落脚吧,我直接回门派。”晏辰说。
“师兄,你真要去啊?”虞照微神情有些失望。她可不愿跟钟玄朔一块,这人话少又总是一脸严肃,实在无趣。
“师妹,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晏辰笑着道,“还是乖乖和咱们的小师弟在山下等着吧。”
于是三人继续御剑飞行。
这次他们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先前晏辰和虞照微都是慢悠悠的,仿佛外出来游山玩水,现在晏辰一马当先飞在最前,虞照微一路不知说了多少次“师哥慢点”。
身旁云流快速掠过,不知为何,钟玄朔忽的想起前世。
这六年他忙忙碌碌,已很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十一岁被仙盟从蜉蝣山解救出来,在此之前,除了阴暗潮湿的邪修地牢,他想不起其他任何事。他记得,那些邪修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更不必说教他们一个人应该会的东西,大多数被抓的孩子不认字,有的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
前世,钟玄朔懂得的所有知识和道德观,都来自白烬。
她教会他如何引气入体,如何使剑和法术,如何同他人过招、对战,如何防守、自卫……她更教会了他如何善待弱小、匡扶世间正义,如何判别是非对错,甚至如何爱人……
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她。
他曾是那样崇敬她,但她却亲手毁了这整整八年的师徒情分。
可正因她曾教给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正确无误,当他看到晏辰的所作所为之时,才会如此厌恶。
晏辰会做出哪些事来,他大抵知道一二。
在说出那句“没兴趣”的时候,他同时也在对自己说:
那是白烬,杀死青焰之人,她怎样都同你无关,她的死才与你有关。
可这一路上,他都感到烦躁无比。
他知道自己烦躁的原因,但因事关白烬,他只想逃避。可最终发现,他没法逃避。
——他没法心安理得地对晏辰的行为坐视不管,哪怕他的目标是白烬。
于是他对自己说:“若我前去,或可看看她现在性情如何,也许能看出前世她变成那样的原因。”
最终,他做出了抉择。
“晏辰。”他开口道,“我改主意了,我要去。”
晏辰大惊,他没想到此事竟能有变:“你做什么?我已回了师父。”他作为师哥,本不必担心来自师弟的威胁,可他这师弟实在邪门,短短六年内便从一个瘦弱小孩练成了全派高手,师父等一众师长皆看好他,要是他想争抢什么东西,自己绝不是对手。
“我和你一同回山,”钟玄朔道,“最终选谁,让师父决定便是。”
虽然二人已经做了六年的师兄弟,但晏辰自知,他和这位小师弟实在算不上熟悉。
钟玄朔总是独来独往,他们师兄妹几人开玩笑时,他也从不插嘴。而且,他能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要说天才,他们师兄妹几个哪个不是天才?放眼整个修仙界,同辈之中能胜过他们的也没有几个。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钟玄朔就是那个碾压着所有天才的怪物,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追赶,但每回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有了一个小突破时,便能从师父口中听到钟玄朔再度破境消息,而他回忆了自己的上次破镜,那似乎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渐渐地他便接受了这一事实,开始沉溺于自己本就喜爱的风花雪月和爱与□□中,什么修炼、什么飞升,全是狗屁,唯有精神和□□的欢愉才是真的。他当然还不至于对这师弟做出什么,毕竟,每回下山带着他,让他当把脏活累活干了,自己不也乐得清闲不是。
于是他没再坚持劝说,只是心不甘情不愿道:“那便如此吧。”
虞照微见状,心里更加不痛快,这下她岂不是要一人留在山外?她心里有气,说话不免刻薄起来:“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争?白烬是女修,哪里会要男修跟着?我看师父本就是要我去,只不过碍着你们也在,没点明罢了!你们倒真的争起来了?
“你们都回山,我也回!我看师父会选谁!”
这下好了,三人索性都不停留,脚下飞剑一个比一个快,直冲灵溯派而去,仿佛谁慢了一步就选不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