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兴最烦不告而别,偏偏季照安就是这么个人,他不顾劝阻地揪着季照安衣领骂了足足一刻钟,然后瞅了瞅人。
“妈的,怎么又好看了,你个祸水。”
众:“……”
季照安捋平终于解放的衣襟:“不才,你也更粗俗了。”
杜兴一拳砸他肩上:“我是被你气的!气的!!!我什么时候这么骂过人?!”
沉川在杜兴脸颊努力地蹭,圈住他脖子蹭,爬上他鼻梁蹭,终于吸引了目光,杜兴没好气地掏出五六瓶丹药丢给它:“我真是欠了你们的。”
季照安煞有其事地揉肩:“别说欠不欠的了,方才怎么回事?那么大动静,怕是会吸引不少人来,换个地方说。”
几人刚走,乌压压一片魔魂现于狼藉之上。
“谁动的手?人呢?”
“分头找,必然是尊上说的那修士进来了。”
……
湖水之下,一方结界隐没在绿意盎然的水草中,几个少年少女好一通大呼小叫后终于开始坐下聊正事。
听杜兴把来龙去脉说完,季照安张了张嘴:“只是一道剑意?”
杜兴难以置信:“只?你没看到那一下掀了几个山头?”
“……”季照安垂下眼帘,“我以为你们是和无忧长老一起的。”
杜兴翻了个白眼:“无忧长老无忧长老,你能不能好好叫?”
季照安扯了扯嘴角:“那怎么叫?”
叶繁被几个满脸八卦的人一把推出,忍了又忍,没忍住:“季师兄,真是你主动和无忧长老断绝关系的?那那些传言……”
想到传言,季照安的语气带了几分嘲弄:“是,但传言是假。”
杜兴哼笑,凉飕飕地看向叶繁和孟林:“我早说了是假的,你们还不信。”
两人缩了下脖子,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传言安和宗无忧长老对其徒弟怀有不轨之心,被徒弟发现,并无此心的徒弟难以接受,愤而断绝关系。
倒不是他们不信,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季师兄主动断绝师徒关系,安和宗谁不知道,季师兄和无忧长老师徒情深,更别说他们在顺灵峰的弟子了,那都是亲眼见过季照安的殷勤劲的。
季照安手肘撑在膝上,支着下颌扫视杜兴以外的五人:“我其实一直想不通,外人没见过本人,听谣传谣便也罢了,你们是怎么从那张脸上看出颗红尘心的?”
他曾经也以为江熠只是看起来冷,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原来那些带着温度的纵容才是装的,或者说是忍出来的。在其位司其职嘛,这才是江熠能干出来的事。
大马金刀坐着的胡黎月摇着腿道:“嗐,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季照安:“……”
胡黎月身边的蔺淼面无表情按下她的腿:“坐有坐相。”
胡黎月:“我的好师姐,无忧长老又不在,你就放过我一会儿吧。”
褚鹿一言不发,帮着蔺淼拉直胡黎月,直到拉了两下没拉起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拍胡黎月脑袋上。
胡黎月:“嗷——!”
褚鹿唰地拉起她,朝季照安歉然一笑,蔺淼:“季师兄见笑。”
季照安:“…………”
另外三人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杜兴没好气地撇开眼,叶繁罕见地“啧”了声:“你也就敢在宗门外放肆了。”
胡黎月不满大叫:“那怎么了!师姐说我就算了,你多嘴什么!让你看了吗!”
“季师兄别理他们,”孟林隔开季照安的视线,问,“你还没说你进来干嘛呢,我们在秘境外都没看到你,有其他人一起吗?”
季照安忽然觉得没意思:“我一个人,进来找个宝贝。”
杜兴幽幽道:“你可真逍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进平遂峰,你真打算一辈子在外边不回安和宗了?”
季照安勾唇:“那不然呢?他人想不想进平遂峰与我何干?我跟你们无忧长老已经没有关系了。还有,我方才就想说了,孟林,你们不必再叫我师兄,我既已不是安和宗的人了,你们这声师兄我担不起,叫名字吧。”
吵嚷的背景音骤然消失,几人都愣愣看着季照安,孟林失声:“那怎么行!”
杜兴冷嗤一声:“我就不信你没发现那道剑意是无忧长老的。”
季照安耸耸肩:“发现了,所以想来看个热闹。”
“季照安!”杜兴声线冷厉。
季照安抬眼:“凶谁呢。”
杜兴:“你脑子里就只有无忧长老!我师父呢?宗主呢?再不济,子阳和子允师兄呢!他们待你的好都被吞狗肚子里去了?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连带着我们一起抛到脑后,那我们是什么?是你闲来逗着玩解闷……唔!”
季照安一道灵力封住他的嘴,眼睫半垂盖住了瞳孔,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有魔物寻来了,屏气,我要撤结界了。”
“……”
阴风刮过,沉川懒洋洋瘫在树枝上,看头顶上飘过十几个魔魂,飞往远处的湖面。
水面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魔魂们绕了几圈,开始疑惑。
“怎么回事,没人啊。”
“问问护法其他兄弟找到没有。”
“嗯。”
少顷,传讯法器那边传来回讯:“再找,抓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已经杀了,那道剑意绝不是他们的手笔。”
“是。”
收起法器,十几魔魂交换了眼神:“再找一遍。”
水下几人眼睁睁看着水面之上的身影离开,仍不敢松懈,直到季照安重新布下结界,几个人才狠出了口气,纷纷大口呼吸,烘干自己。
不论修士还是魔修,惯性藏匿思维都是用匿形阵,但灵力和气息瞒不住修为更高者,在此时不如不用,最简单的办法最有效。
季照安道:“他们必然搜遍了这里面,其他误闯进来的人非死必伤,等几日再出去,有新的人进来可以帮忙混淆一下视线。”
杜兴瞥了他一眼,季照安眯眼:“怎么?什么眼神?不满意?”
杜兴幽幽问:“你怎么不提剑就往外冲了?”
“……”季照安凉飕飕道,“我打不过能跑,你们跑得过吗?丹田识海空荡荡的小元婴们。”
六人:“……”
杜兴咬牙切齿:“你什么境界!”
季照安咧嘴一笑:“也就比你高了那么点,化神中期。”
元婴中期的杜兴:“…………”
另外五个小元婴没出息地露出星星眼,更有甚者,孟林叶繁胡黎月直接惊叹出声:“哇!!!”
杜兴“哦”了声:“前几日跟无忧长老走的挺近的那个散修,也就化神大圆满吧,叫闻风,你应该也听说过?”
季照安:“……”什么叫走的挺近?
杜兴:“无忧长老就没和生人走那么近过,那闻风资质那么好,你说无忧长老对他那么不一般,是不是有意收他为徒?”
“?”想起江熠对闻风莫名的指点,季照安脸色沉了沉,冷笑道,“那真是恭喜无忧长老了,新徒虽然相貌平平,但至少资质好。”
孟林好奇:“季师兄也见过闻风?”
叶繁懵脸:“谁说无忧长老要收徒了?”
杜兴点头:“也是,谁都说不好,说不定无忧长老是想找道侣呢。”
季照安一拳挥出:“你有完没完!”
“你激动什么?”杜兴悠哉悠哉截住季照安的手,神情愉悦,“你都跟无忧长老断绝师徒关系了,还管这些?”
季照安冷冷抽回手:“惭愧,混了十年还没弄丢教养,单纯看不惯你背后非议长辈。”
杜兴拖着长音“噢”了声:“无忧长老去找闻风了。”
“!?”季照安拧眉,“你说什么?”
杜兴摇头晃脑:“好话无二。”
胡黎月咧着嘴听的兴致勃发,胳膊肘分别捣捣左右两个师姐:“还好师姐你们把我拖出来了,这比传言听着好玩。”
季照安盯着杜兴:“你怎么知道他是去找闻风?”
杜兴高深莫测:“直觉。”
季照安瞳色漆黑,荡着异样光彩:“诓我很有意思?”
杜兴大方承认:“有意思。”
季照安一掌将杜兴脑袋按进结界外的淤泥里。
孟林叶繁大惊失色:“杜师兄!”
胡黎月:“师姐师姐快看!”
蔺淼按住她胡乱挥舞的爪子,褚鹿捂住她眼睛,二人异口同声:“打坐休整。”
都什么时候了,好不容易能休整几日,这几个人在干什么!
季照安闻言,深吸一口气松开杜兴:“她们说的对,你们当务之急是打坐休整,我不能等你们太久。”
刚清理完淤泥准备发飙的杜兴一怔:“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们一起?”
几人或疑惑或震惊地看着他,季照安垂下眼帘没看他们:“是,我要去找一个东西,等你们休整完毕我就离开,你们再躲几日,沉川会守在三十里外的山中,有魔魂搜过来我会提醒你们撤结界,给我个传讯玉牌就行。”
杜兴摁住玉牌,不让他拿:“你要去找什么?有宝贝不带我们一起?”
季照安没好气地扭头去拿孟林的:“你们对那些魔魂又造不成伤害,我带着你们干嘛,你们躲过几日也别在这里面待着了,找出口出去吧,这儿就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别给他!”杜兴夺过孟林的玉牌,怒道,“你看不起我们!”
季照安手上一空:“……”
季照安颇感无言:“这秘境层层叠叠已经套了六个天地,还并非是幻境,你们在这一层已经无法伤到那些魔魂,难道还想和他们对上?”
杜兴:“好不容易入上古秘境,难道我们要空着手回去?”
季照安皱眉:“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
“凭什么换?你怎么不走?”
“我能伤魔魂,你能吗?”
“我们有无忧长老的剑意!”
“用完了呢?等死?”
杜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真看不起我们?!”
“……”季照安头疼地按住眉心,“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们知道这是哪儿么?!那些魔魂根本不是魔修!他们是魔族,生来就是魔!只是被封在了这里,魔是与仙平齐,不是和修士平齐,这都知道吧?你们伤都伤不到他们,怎么跟他们斗?”
修士飞升方为仙,这点谁都清楚,是以六人清清楚楚地呆滞在原地:“魔族?”
“是。”季照安重新整理了心绪,放下手认真道,“我最初也以为他们是魔修,但不是,你们进那个石门后遇到的不是魔兵,是魔族的寻常百姓。”
“他们追着你们打不过是本能驱逐入侵者,你们能在伤不到他们分毫的情况下活到现在,就该清楚他们实力不对,你们掉进这里大概也是他们故意引导所致,因为真正的魔兵都在这里面,你们进来了才是凶多吉少。”
杜兴张了张嘴:“……你早就知道?”
“不是,适才想通。”季照安又按了按眉心,眉眼浮上几分烦躁,“我在外面杀了不少魔物,他们追我就杀,除了觉得他们弱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直到你们说被追到灵力耗尽跌进这里……”
“算了,杀就杀了,追着我砍本就算不得无辜,更别说还偷我东西。”季照安说服自己,扫视一圈,“快休整,我拿到东西还要回去找那盗贼,不扒了他的皮难解我心头之恨,你们给我个传讯玉牌,出去后有的是机会再聚,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矫情了。”
季照安朝杜兴摊开手心:“就你手里这个吧。”
“你最好记得。”杜兴将玉牌摔进他手中,冷哼一声又问,“你究竟要拿什么东西?那魔兵修为不低,你不是要偷他们传家宝吧?”
季照安收起玉牌笑笑:“应该不是,就是颗果子,一棵树结那么多呢,给我两颗不过分吧。”
见他不肯明说,杜兴也不再多问,几人闲扯了两句后陆续打坐入定。
杜兴踌躇到最后,等那五人都没动静后拉过季照安,捏了个隔音罩:“修为和脑子也不是凭空长出来的,你不肯说那就是不好拿,反正你带着孟林的玉牌,真打不过就给我传讯,我跟无忧长老说孟林遇险了,让无忧长老去救你,一举两得。”
“……”季照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要不先凭空长个脑子吧。”
杜兴怒目:“我不是为你好,你有没有心!”
季照安叹气:“那我也实话跟你说,我不敢见。”
杜兴:“?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季照安:“不敢。”
杜兴拍拍他的肩,松了口气:“嗐,不是不想就成。”
季照安沉默良久:“……我父母死于他手。”
杜兴僵住:“……?”
季照安道:“实话说,我已经记不清我父母的样子了,记得的也不是什么值得回想的东西,我不怪江熠,我只是分不清他带我回去是为了什么。宗主会让子阳子允两位师兄帮她处理大小事务,无风长老会让你给他准备点心孝敬他老人家,无恙长老都希望我多给他两株药草,但江熠从不需要我给他做点什么。”
“我不想他只是因为愧疚和补偿,但我也问不出口,十余年师徒,他给我的林林总总不计其数,好处得了还要问心,未免太得陇望蜀……可我也骗不了自己,我想要的不是身外之物,那时我才发现我之前有多贪心,其实只是寻常师徒就很好了。”
“但可惜,我们连寻常师徒都不是。他连我恨不恨他都不介意,我不能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回到从前。”
湖面之下水草摇曳,日辉斜照进来,只见光束,不觉暖意。
季照安在微妙的沉默中看了一会儿,唇角勾了勾笑起来:“杜兴,江熠是我师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我们都过来了,所以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说句矫情的便是——幸而识君,不虚此生。”
杜兴愣愣看着那张转向他的脸,眉眼漆黑明亮,笑容愉悦肆意,比之当年似乎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肩膀一沉,季照安搭上他的肩,目光变得挑衅又欠揍:“你可得好好活下去啊,沉川还指着你时不时给它开小灶呢,下次出门记得多带几瓶丹药,那家伙又长不少,现在五六瓶都不够它塞牙缝了,我都要养不起了。”
杜兴一拳轰走人:“滚。”
“嘿,我偏不。”
“……你要不?”
“嗯?什么?”
“丹药。”
“真的!那我要一百瓶!可以要无恙长老炼的吗?”
“当我没说。”
“杜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又不是君子。”
“我拿你当君子!”
“惭愧。”
“!”不要脸!!!
大家别理小季,他口是心非!!![摊手]
骗骗自己就算了,连好兄弟也骗[害怕](老母亲指指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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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造化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