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邱瘫着脸,目视他斗智斗勇怎么也治不了的人默默放手,在江熠一个眼神下乖乖拐进屋里躺好。
这两人在院门处大喊大叫,江熠就是凡人一个也把话都听全了,长孙邱气走了,江熠看过桌上空荡的药碗,勒令季照安:“睡觉。”
他这四五日都在处理项子石夺舍项居泽的后续事宜,当日通过项家弟子惊动了项风华,大庭广众下逼迫项子石暴露,项家再袒护不得,启动验魂阵几乎耗尽所有人的灵力,他爆了分身重伤项子石,分身的元神跟着逃脱的项子石进入魍魉谷又伤一魔修,短时间内,魍魉谷无力再兴风浪。
此事以项子石动手在先,长孙邱引他进验魂阵为基,无门散修自爆结束。
长孙邱作为仙门唯一一个渡劫期医修,出了名的只在乎药草,不收徒不参与任何势力斗争,地位不受宗门限制,那散修在他人眼中也与安和宗毫无关系,说起来甚至和项家还有点交情,仙门就是猜出是他所为,明面上也挑不出安和宗的不是,甚至安和宗还要因为血阵一事向项家讨要说法。
这一战,江熠所求皆得,唯独季照安被牵进血阵一事是意料之外,还险些被血阵探出碎魂珠所在,但能顺势让这小子悟道,也算得上因祸得福。
只是他不理解,破境就在眼前,这小子不静养恢复尽快破境,闹腾着找他干什么?
“弟子能问师父几件事吗?”季照安老实躺在床上,拉了被褥裹住自己,又举手发誓,“无关情爱。”
“你问。”
季照安掀开被褥坐起来:“无恙长老说您有旧伤,弟子想知道那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江熠早有准备,并未隐瞒:“大多源于秘境。”
“是为了弟子吗?”
“不是。”
“……是否和师父给我的药草法器等物有关?”
江熠看了他少顷:“是。”
季照安坐在床沿,窗外的琉璃小缸反射进几束斑斓光线,横亘在他和江熠中间,江熠半垂的视线未有半分闪躲,季照安怔怔迎着那视线,轻声道:“师父,前后矛盾了。”
“并未,是你理解有误。”江熠语气平淡,“问完了就安心养伤,我只是暂时压下你的境界,但天时推不了太久,恢复之前切勿修炼,以免引来劫雷。”
江熠说完转身要走,大比拾掇着继续比完了,眼下刚结束,收尾事宜繁多,他也只得了片刻空闲。
“弟子还没问完。”
江熠停下,微微侧首:“还有何事?”
季照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师父这次为何没有给弟子疗伤?”
他说的是肩膀和小腿的伤,江熠当时只给他清了魔气,随后就让他炼化龙魂锁,然后放精血破阵,那点伤其实算不得什么,比不上他自己在心口扎的那一刀,但这确实是江熠第一次明知他受了伤,却没有出手治疗。
江熠原地静默片刻,转身:“过来。”
季照安鞋袜都没穿,赤脚走近,江熠抬手,被季照安按下:“已经好了。”
江熠眉心蹙起。
季照安说:“师父,我不修炼了。”
这一句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江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季照安定定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师父没有给我疗伤,其实是因为您当时已经自顾不暇了,带我炼化龙魂锁后已无余力再管其他,但其实您本不必带伤入阵,只是因为那恰好能成为我悟道的一个契机。”
“若非我天资愚钝,这几年您也不需要出入各大秘境,不会受那么多的伤,我这样一个废材,不值得师父……”
啪——
清脆的响声荡开琉璃小缸中的水纹,室内重归寂静。
季照安被打得偏过头,好一会儿了耳边还在嗡鸣,江熠的声音遥远的像是隔了个水雾弥漫的清晨,冰冷朦胧:“醒了么?”
***
“还在跪?!这病还养不养了?嘿我这臭脾气,我非得去跟江熠那小子聊两句,好歹也是我半个徒弟……”
“长老!无恙长老!”辛子阳眼疾手快拉住长孙邱,头疼道,“师叔知道师弟有伤在身还任由他跪了一宿,想来不是小事,您这会儿去只会火上浇油……这样!我找师父去劝!让师妹去哄!您看这样如何?”
依着长孙邱的脾气,让他过去必然得闹起来,辛子阳万万不敢放人进传送阵,他师叔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说实话估计没人劝得动,反正他劝不了,他真担心长孙邱和他师叔打起来。
……
自季照安有记忆以来,江熠从未这样打过他,梦里更是没有过。江熠的怒气向来无形,万般情绪隐于湖面之下,但季照安知道,他师父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以致于他跪在这里,和江熠只有一墙之隔,却连一句求饶耍赖都说不出口。
季照安其实有些后悔,他本意不是想惹江熠生气,他就是心疼,他师父天之骄子,生来坦途,本该一生顺遂直至飞升,结果遇见了霸王硬拜师的他,还是个怎么尝试都难以提升的废物。
他不是怕修炼的苦,他想放过师父。
房门吱呀打开,季照安慌忙抬首:“师……”
江熠越过他离开。
长孙邱已经被辛子阳劝回青山峰,江熠到了顺灵峰,在万象殿外等辛子允。
辛子允和刚回来的辛子阳交换了个眼神,默默退出,没退两步被辛若莹叫住:“鬼鬼祟祟准备去见谁?”
辛子允把视线投给辛子阳,辛子阳一脸正色,视而不见,不到一刻钟前他和无恙长老说找师父去劝师叔,但实际上他提都不敢提,除去大比上隔着段距离的仙台,他师父这几日都没摸着他师叔的人影,一脑门的火烧的正旺,辛子矜都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别说他们了。
辛子允心如死灰地扯出一个笑:“清守临近,弟子去看看各项事宜准备的如何了。”
辛若莹自案台后幽幽抬头:“是么?清守新增弟子都有哪些?报上来我听听。”
“……”辛子允硬着头皮,“新增弟子……平遂峰季照安。”
辛若莹:“今年清守我亲自过目,各峰有新增弟子叫其师长或负责执事来同我说。”
辛子允:“……”
辛子允的余光再次飘向辛子阳。
辛子阳:“师……”
“你,”辛若莹一指殿外,“把人给我带进来。”
辛子阳:“……”
该来的逃不掉,对不住了师叔!辛子允心一横:“师父,我去吧。”
……
“师叔!”
江熠转身,险些被小姑娘扑了个踉跄,他摸摸辛子矜的脑袋,看向辛子允,辛子允笑的勉强:“师叔,师父要见您,我就叫了子矜来。”
辛子矜抓住江熠的袖子:“师叔别怕,有我在,师父肯定不会骂你的!”
江熠颔首:“也好。”
万象殿殿门轰然合上,辛子矜和同样被轰出来的辛子阳面面相觑。
“大师兄。”
“嗯?”
“你也被赶出来了。”
“共勉。”
辛子阳倒是不意外,江熠这几日上的帖子把整件事从前到后一五一十都交代完了,原来他之前把法器从万器堂暂存至平遂峰也是其中一环,虽然他不完全知情,但不影响辛若莹看他也带火。
辛子矜扒在门缝上,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被辛子阳捞走:“这边无望了,你干脆去平遂峰看看你小师兄吧。”
黑漆漆的门缝内,层层隔音罩隔绝一切声源,不等辛若莹诘问,江熠率先出言:“师姐息怒,我此行所求有二,其一,今年清守我准备让照安同行;其二,之前同师姐商议的桦峰,毗邻兰垣峰,我有意让照安在清守前搬过去。”
辛若莹气不打一处来:“他刚自损八百破的血阵,还即将破境,你身为师长,就是这么教养呵护徒弟的?”
江熠面不改色:“我所为或有不当之处,他不知轻重爱慕师长也不遑多让。”
辛若莹:“既知不当……你说什么??”
江熠无声叹气:“师姐还要再听一遍?”
辛若莹:“……”
修士不谈耳背,自然是不用的。
江熠道:“我尝试同他谈过,奈何至今不知缘由,只能归为少年心性散漫,无论如何,再这般日日相处于我于他都不合适,待他这阵冲动消弭,何时回来师姐说了算。”
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辛若莹甚至忘了同江熠算他自作主张胡作非为的账,稀里糊涂放人走后整整一日没缓过神,又不能和谁说,严肃凛然的模样把辛子阳仨师兄妹吓的左右脚谁先进门都探讨了一番。
晌午,辛子矜状似无意叹了句“小师兄真可怜,在师叔院里跪了半日一宿了”,辛若莹火冒三丈站起,僵立一瞬,泰然自若坐下。
辛子矜三人:“?”
日头渐斜,暮色四合。
季照安一寸未挪,等到江熠时已是深夜,他赶在江熠推门前出声:“师父。”
江熠一手已经按上门框,闻言微顿,季照安的嗓音沉静,有些干哑:“弟子日后定会潜心修炼,不负师父教诲。”
江熠站立良久,未有应答,久到季照安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久到他遍寻平生所识文字,却找不出更能让他师父信服的话语。
季照安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师父,我可以向天……”
“向天道发誓。”江熠道。
江熠的语气平静,轻而低地淹进深沉夜色,季照安心口忽地爬上密密麻麻的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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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错乱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