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鸟还是游鱼 第25章 第一个梦

今夜的最后一次狂风袭来。

秋似月回头时，长发被吹偏，遮住了她的脸——所幸头发像会呼吸的浮游生物一般扒在脸上，丝缕的缝隙中，她看到船边上露出的脑袋影影绰绰。

下一秒，对面的天空中紫色烟花炸开，四周埋藏的船只纷纷亮起灯，陆续有熙熙攘攘的惊呼声响起。

一秒也不想错过。

秋似月这么想。

头发下的眼睛笑弯。她伸出双手捂住温渟的耳侧，捧着他的脖子硬生生让他在水中转了个圈，面前只剩下天空中，烟花四溅。

她凑到他耳后，吐息的温暖确定着真实度。温渟的耳朵腾地一下红了。

低沉又甜腻的声音响起，“绕了一大圈还是一起看。晚上是不是应该直接答应你，一起来？”

温渟扭头。

她眼神又低下去了，“算了，别管我。我就是爱摇摆。”

这模棱两可的论调让他想起不久前。他背她回家，她说她总是害怕选择。

她对自己还真是了解。的确。

她缩手回去。哗啦一声，他另一只手急速从水下伸出来，拽住她。

船只晃晃悠悠，他声音雀跃，“我来帮你治治？”

“怎么治？”

温渟思索了一会，“这几天我学会一个新游戏……名字没记住，就叫它飞鸟还是游鱼吧。就是我给你两个选项，你不要思考，用第一直觉选择一个回答我。”

秋似月自然是听过这个游戏，直觉他又要犯病。刚要鄙视他说点什么，看他沁着水色的脸，莫名其妙点头答应了。

“好。”温渟发问，“草莓还是樱桃？”

“草莓。”

“淡水还是海水？”

“海水。”

“星星还是日出？”

“星星。”

“飞鸟还是游鱼？”

“游鱼。”

“江声还是温渟？”

“温渟。”

第一个，第二个，第一个，第二个……最后一问，规律被打破，她选择了第二个。

温渟擂鼓般地心跳渐息。他就是故意要打破规律，他想要获得规律以外的偏爱。

烟花渐渐息了声响，将静默留给世界。刚才她轻轻吐出的温渟二字还在两人之间回荡。他低低笑起来，笑声悠长，在湖面上渐渐飘远。

秋似月开始不自在起来，双膝触地胳膊一用力就要站起来。面前温渟扶着船缘的手一敲又一敲，她听得烦，站高了，低头只看到他的头顶……

“诶？”她突然诧异道，“怎么一直不上来？晚上很冷的。”说着就使劲拽他。

鱼尾闪着金红色的光，被乌篷船盖了个严实。温渟慌乱中抓住她的手眼神乱飘，“不用，不用。我就喜欢泡水。”

她惊了，“什么毛病？凌晨十二点在外边泡水？你当这是你家浴缸？”她有点生气，“赶紧起来，一会感冒了。”

“我，我有护体神功。”

她生气了，手上使了点劲儿。温渟不住地求饶又开始胡扯，“不行，我现在真没办法上去……”

他脸色微红，向腰间看去。人身和鱼尾的交界处绑着他的裤子，裤腿正随着鱼尾的摆动，在水中飘上飘下……

晃着鱼尾和她一起看烟花或者光着屁股和她一起游街……两个都太需要勇气了！

恕他怂了。

发动机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两人同时回头一看，是一艘快艇正往这边开。

“就那边！对对，就是那姑娘！”

快艇上有两三个人，其中有个人正往这边张望，俨然是秋似月的船夫。温渟懵了，这会儿他可真不能被人发现，不然明天就得上早间新闻。

他飞快抓住秋似月的手，急声道，“一会在港口见，我还有话没说完。”

他语速飞快，惊恐地往后边看了两眼。拽住秋似月的手快松开之际，他又不放心，克制又礼貌地轻吻在她手背。

“等我。”

说完就没入了湖面。

一道红光从眼前闪过去，慢慢飘远了。手上那触点依稀还有温度，秋似月猛然从船上站起来，向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诶？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那快艇靠近，船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她语气淡淡，“没什么。快点回港口吧。”

**

秋似月下船时，温渟靠着岸边的草栏杆，一脸严肃看着手机。她仔细留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温渟甩了甩手机率先开口，“大年夜能引得于诗凡急着发出来的任务。要不要看？”

她眼神意味不明，快步向前走，懒洋洋地飘下句话，“背叛你的队友？小心我举报你。”

“你才是我的队友。”

坚定的声音在脑后响起。秋似月不受控地停住了脚步。她的背影在灯光下微微颤抖，好像被什么打破了。良久，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我现在什么都帮不上你。”她沉声道，“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和于诗凡一起好好工作。做你该做的。”

他拽住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愤懑和不解，“就因为你觉得你自己接不到深蓝的项目了，你就退缩了，是吗？”

温渟走到她身边，强行截住她的脚步，“就因为这个，还把我调走了。秋似月，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的畏手畏脚严重影响了你调查的效率。”

难得，秋似月怒火突然被点燃。凌晨过后，马路空空荡荡。秋似月被他一说，隐忍的声音里藏着愤怒，爆发出来。

“不然呢？我们一起走投无路，浪费时间？我畏手畏脚？是你不知道一个普通人要调查一件事情，有多么难！”

她声音破碎又无助，“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放弃过，这就是我最大的勇敢了。我一个人吃五谷杂粮必须打工的人，我只有那点时间，到处扒线索。可是呢？我得到的官方线索都告诉我，秋似阳的死就是个意外。”

“我不信，所有人都说我发疯。我又拜托江声去找。可案件已经定性为意外，线索就那么一点！更何况，我还做错了选择！我把姐姐的线索全都丢失了，所以我现在才这么难——”

她突然顿住，不肯再继续往下说。

风吹过来，她的声音再次低沉变冷， “现在我处处难行。所以，我建议你，做个明智的人。”

明。智。

这两个字重重敲打在温渟的心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质疑有多么轻易。温渟懊悔，在心里狠骂自己两句。明明她多努力他有看到……只是，她真的太过于不勇敢，就像蜗牛的触角乌龟的头，还没碰到，就已经缩回去了。

可她心里是一条沉重的人命。和他不同，他只是来逐利。

要她一个人，如何更勇敢呢？

怪不得她说害怕选择。哪一步不重要。她举步维艰。

他掀过她的肩膀，声音颤抖中带歉意，“对不起。”

“是我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难度。你一个人，总归是孤立无援。”

她在发抖。

他捏着她的肩膀，低着头去看她的眼睛，“如果变成两个人呢？”

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倔强地看向他。

他看起来淡定，微颤的声音暴露着他的紧张和脆弱。

“如果你有一个能够率先信任的，永远不去怀疑的，那种队友。”

“那样，你觉得可以吗？”

泪花积聚成了一大片，模糊了所有视线。秋似月哑然，抬着头看向对面，迟迟发不出声音。

“温渟。”她小声道，“可以不说了吗。今天是新年了。可以抱我一下吗。”

是啊。夜里凉了。

温渟的颤抖的手臂张开，有温暖入怀。良久，胸前抖动，她哭了。

他的手抚在她的头发上。

“新年快乐。”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秋似月会永远快乐吗。”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结尾的叹息暴露了他真实的担忧。

“如果害怕选择的话。”

“那就把选择……外包给我，怎么样？”

她抹着眼泪，鼻音很重，“说什么呢……怎么外包。”

“你犹豫的时候，就跟着我做决定。”他声音坚决，“我只需要你完全的信任。”

“要不要完全放手去做一次？毫无顾虑的那种。我给你托底。”

她哭得更厉害了，心不住地往下沉。这一次并没有坠落到坚硬的平地，却被人用柔软托住了。

温渟苦笑，“请原谅我之前的忽视。以后有我，我拼上自己，也不会再让你孤立无援。”

**

大年初八，深蓝研究所。

于诗凡明显的满眼春风得意。幸亏莲沧不是什么冷地方，不然她这一身白色套装真是让人看起来冷飕飕。她冲着那边正在调试设备的温渟招了招手。

温渟心不在焉机械操作着，没什么精神，慢悠悠走过去，“于老师，有什么事吗？”

她声音得意，“怎么样？对比出来没。跟着我好，还是跟着你秋老师好？”

她歪斜在椅子中，手腕搭在桌子上，不停转着一支圆珠笔。

无聊。温渟在心里暗骂，这次连个笑都懒得给。

“秋老师手里项目也挺多的。她可能就是不想来呢？”

这课题压根是秋似月不感兴趣的。她申请也不过是为了混进深蓝而已。

她勾了勾手，示意温渟凑过来。

“跟你说个秘密。你秋老师申请这个项目被拒了。咱们高层啊，和我说和了半天，就说这项目非我不可，我不得已才接下的，可别以为我又在吃她不要的剩饭。”

温渟跟着笑了两声，说了句您真厉害，就转身走了。

跟这种人废话一句都是浪费生命。

温渟看看手机依旧一片寂静，免不得叹息。

除夕那晚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秋似月。发过去的短信也没有回应，他说，如果她想来深蓝，那么大年初八早上九点记得来楼下，他会替她想办法。

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信。

她应该还有其他顾虑吧。温渟试图去更深刻理解她。实在不行，今天得了机会，自己替她去二十八楼查看一番，也是可以的。

“哎，温渟。”靳蓉蓉手里拿着电话，突然喊了他一声，“你有外卖，外卖员说在楼下等你下去。”

外卖？

温渟一脸狐疑，他不记得自己点了什么……可能是组里的外卖，让他去拿一下吧。

“啊，好。”

他应下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去等电梯。今天于诗凡带团队来参加她牵头的项目报告，参与度甚广，因此大楼上下都很忙碌，电梯久等不来。

温渟觉得无聊，看起了电梯旁边挂着的深蓝历史志，黑底白字。

【深蓝研究所主体大楼五十二层，其层数取义于研究所的创立年份——1952年。

深蓝历来鼓励创新，欢迎每一位员工探讨生命相关的极端话题。上世纪末，景博士团队曾经研发出某种微量元素，可加在粮食中。此举一公布，便引起了极大的社会争论，部分专家担忧此种元素会对人健康不利。

然而，深蓝一向秉持科学信念，坚持探索实践。十数年后，事实证明，此元素可显著降低长期饥荒背景下人群罹患贫血症的概率。

……

深耕科学多年，如今，深蓝已经成为生物医学界的风向标。真理往往诞生于质疑与嘲笑之中，若无执狂，何来真实？】

哟呵。温渟打了个冷战。怪不得深蓝研究所的员工都需要签署保密协议，这理念传出去，一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电梯叮地一声开了，祝锦骁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温渟心虚地后退两步，去了侧边等待里面的人出来。他一直低头默念别看我别看我……是以没有看到祝锦骁轻轻飘过来的一眼，笑容中略带嘲笑之意。

电梯空了，温渟赶到了楼下。大堂里空荡荡，他犹疑了几秒，往院外走去。

这一路走，都快走到露天停车场了，依旧没看见任何的人。啪嚓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突兀响起，温渟转头看去，一个穿着深黑色裤子卡其色外套的人压了压帽檐，向着他走来。

……这是？

温渟笑了。

我的队友，你准备好把信任交付给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