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鸟还是游鱼 第18章 第一个梦

“想不到。”

秋似月眼神轻飘飘盯着，嘴角勉强牵起。她缓缓道，“我那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实习生，还有隐藏身份。”

温渟低睨着两人紧牵着的手，面色不明。

他冷声道，“秋老师，谁还没有点秘密。我今天不来，也想不到你是江总的未婚妻。”

那中年男人自称叫巫雩。从秋似月和温渟的对话中，他已经判断出秋似月的身份。这时候那两人对话一来一回，他兴致满脸，仔细地看了秋似月几眼后，目光跟随两人中间的暗流游动。

江声微微一笑，捏捏秋似月的手，缓缓解释道，“巫家是老朋友了，在水星球创办初期给予了许多帮助。以后还麻烦月月多照顾温渟。巫先生，我们还有事情要准备，先走一步。”

江声弯着背，推着秋似月走远了。两人的背影贴合，看起来默契，美好。

温渟紧盯着那两人消失在大厅门口。

良久，他敛下眼，谴责道，“胡说什么？我不是你们族里的人。”

巫雩倒像是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人不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海里的人上岸，总是需要身份，都归在巫家名下。”

温渟哼声笑，没回话，迈着步子进了会场。

**

楼梯间内。

卸下对外所有的笑容，秋似月脸上被一种冷漠替代。四四方方一块楼梯间，她和江声两人一站一坐相对。太久没人说话，灯灭了。

江声莫名有些紧张，下一秒又觉得刺激。他轻笑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变态，面对秋似月时，他情绪繁复，但这让他觉得自己特像个人，清晰地感觉自己活着。他任自己的害怕发酵，像把小刀一样凌迟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肉，痛感离奇地让他贪恋。

“江总。解释一下？”

冷漠的女声将他推远。

电光火石间，还真让他想到个借口。

他扬起头，仰视着天花板，“盯着的人太多。帮你查似阳的事情总要有个借口。随口拽了个身份，方便。”

他努力稳住声音里的颤抖。这感觉就像是做了坏事的丈夫，回到家面对妻子的逼问，绞尽脑汁找个借口。这想象太迷人，他不管不顾地沉浸了。他绞着自己的手，灯亮了，他再一次没有看她。

秋似月脑中的回忆嗡鸣而过。

如果非要她给和江声的关系总结一下，她觉得俩字足矣，就是，错过。

她总觉得，大多数时间要听从上天的旨意。如果一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无法进行下去，这可能是上天给的信号，劝你早日归返，避免徒劳无功。

是以早已死心。

“我其实不懂。”秋似月声音空荡荡，骤然转移的话题直击中心。

“江声，我喜欢过你。但我往前迈一步时，你退后了，不是吗？”

灯亮了，又灭了。又是一阵子长久的静默。

他在黑暗中长吐一口气，“所以我应该再往前追多少步，才能赶上细阳的那辆火车？”

他呼吸开始不畅，哆嗦着手往兜附近摸去，“说喜欢过我。倒是从没原谅我。”

说完他竟笑了。

兜里没有烟，摸了个空。手里空荡荡，江声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手，说出口的话变得急切。

“我是后悔。上天就是不公平。”

他的手在颤抖，死死合上，握紧了他前半生的不甘愿。

他狠狠怨恨道，“你当初为什么说要来海洋馆？你就应该去你的天高海远，逼得我追过去。”他抬头，眼光颤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变得这么卑劣。我被你放到了利益交换的对立面，我们成了该死的上下级。”

“原来当年竟然这样让你为难？”她被攥紧的手有些痛，怎么也抽不回来，“直接拒绝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难？”

“就有那么难。”江声自知失态，站起身，回到了她背后。

身后传来声音。

“因为你总哭。”

百感交集汇成了酸涩，她觉得悲凉。

江声变化太大。

相识之初他更潇洒顽劣些，后面总归是克制的，按照家里给他的路子，从没走偏。现在看来，正着走，倒像是走岔了。

和她一样。

往事的真正面目落陷时，终究让人心软。

秋似月敛下眼皮，淡淡道，“事出有因，我明白了。”她结语，“回去吧。”

**

巫雩和温渟站在人群稀疏的台下。

集会的主持人黑了灯，开始暖场。巫雩突然用酒杯遮住脸，靠近温渟脸侧。

“你不是问深蓝研究所的事情？”巫雩眼神向前看，“那边那位，是景家的女儿，景娴。只是前几年有些舆论风波，被逐出深蓝，现在在莲沧大学医学实验室工作。”

温渟略微一抬眼。

巫雩指的那女人身高矮小，气质给人一种坚固又淡然的感觉。人群涌动，有人碰到了她的眼镜，那人急忙道歉，她不急不恼，一句话没有说，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淡淡将眼镜推上去，气质再次落地变重。

温渟默默记在心里，面上却不甚在意，“既然离开了，也没什么必要去探究。”

今天是水星球的主场。

名为莲沧商业名流的交流会，实则是水星球野心的进一步拓展。各界媒体都请了过来，长枪大炮架在了舞台下，说是有重磅发展消息要宣布。

前面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便是江声的爷爷，**泽。他正一脸笑意，跟着众人侃侃而谈，周围一群人正围着他奉承。中间时不时夹杂着秋似月的大名，让温渟无法忽视。

**泽好像也在寻找秋似月的身影，脑袋转了几圈，看到舞台的侧边，江声推着轮椅缓缓而过的剪影，一脸笑容，都是满意之色。

温渟刚刚拿了一杯新的红酒，端杯，仰头，一口全部喝掉。

巫雩按住他的酒杯，“不要再喝了，小心失态。”

他又打趣问道，“和你那位老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对她也不怎么恭敬，一开腔就是火药味。”

“能怎么回事。”温渟心里烦躁，胡扯了几句，“之前工作上有点冲突，关系不怎么好。”

转头又问，“寿司说，我们这次上岸不禁止谈恋爱？”

巫雩微愣，微笑，了然中却带些早已知晓的通透神色。半晌他点点头。

温渟看着舞台侧边的剪影，烦躁地抓了抓头。

看起来，江声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黑色剪影下，他好像从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温渟跟巫雩打了个招呼，往前排挤了挤。

主持人一声暖场，集会终于开始。

**泽走上台，致辞一番。到末尾，他突然话锋一转。

“我孙子江声这两年做出的成绩很亮眼，尤其是他投资建造的实验室。我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啊。”

说起这些，老人家有些激动，“就着他们最新的活动课题，我觉得水星球实验室有望将科学研究往前推动一步。”

“在这里，我想着重感谢一个人。”

“几年前，知名海洋生物学家秋似月教授因为自己的姐姐去世，毅然回到莲沧。”**泽脸色怆然，“也是因为此，我们才有机会把她请到水星球来工作。同时，这也成全了我孙子和她的一段缘分……”

老人大笑，“下面就请她，来向各位讲解实验室的发展课题。”

舞台太黑，轮椅滚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江声体贴地将她固定在舞台中间，架好话筒。

这是一场完美的关于深海里器官保存及冷冻的学术进度报告。秋似月完整讲解过后，有许多人举手问答。

“秋老师，当年您提出的骨灰固碳技术，在您消失之后依旧搁置。进入水星球后，为什么不继续研究这个话题呢？”

她不疾不徐，“科研目的不同。水星球的实验势必是基于公司本身特色选取。固碳课题太大，并不合适。”

“您刚才提起，水星球会举办南极科考或者纪录片的拍摄项目。请问带队人是你吗？”

说白了，今天秋似月就是那块砖，为得就是引出南极科考这块玉。台下是各界名流，今晚是寻求合作的关键。

她如实答道，“目前队伍还没有组好。但应该不是我。”

“为什么？”

“我无意离开莲沧太久。”

温渟有些意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能叹气。

“秋老师。”

一名男子接过话筒，“看来您如今已经深谙科研实验资本化的道路。您曾经提出过诸多荒唐的设想，请问您放弃之前的科研，是不是为了转型？是为了打着科学的幌子，逃避监管，将您那些疯狂的设想实现？”

以往她对能力太过自信，课题激进，历来站在风口浪尖，因此不喜欢她的人也多。只是没想到多年过去还是这样。

那人恶意太明显。她回答不好，倒会给水星球扣上一个黑锅。

**泽有点急，向台下怒喝道，“我们的实验都是正经备案！”

他边说边向门口的安保人员递了个眼神。

“老江总，稍等。”

秋似月伸手阻止。她轻轻一笑，声音中带了一丝嘲讽。

江声心里一动，某种他熟悉的光芒又回到秋似月的身上——他怀念了许久的，她目空一切的杀气，对自己水平的强力自信，藐视世界的不屑劲头。

她盯着台下那人。

“我若说是，那是**裸的假话。我否认，你又会准备一万句下文。科研圈子不比娱乐圈，我们不必起太多口舌争端，如果你怀疑，现在，未来，我都期待你的举证，我倾尽全力，配合你的一切调查，欢迎你随时来实验室参观。”

不知道是谁带头，舞台下面响起一片掌声。

温渟长舒一口气，无声地笑起来。

巫雩满脸意外，“看着文弱，但挺凶。”随即问温渟，“在她手下你应该没少吃苦头？”

温渟没答。他心中一片柔软，苦头的确没少吃，毕竟这人嘴硬心软。但她今晚的样子又是他陌生的，她的表现给他牵了个线……帮他把那些吹嘘她的争议新闻，和她本人，真真切切地联系到了一起。

激进，雄心勃勃，海洋疯子，容不得小人质疑。

他想，一会回去还是要给她买夜宵。长了嘴，话得解释，有问题，得问。

舞台上的**泽突然有了动作。

他一脸笑容欣慰，冲着舞台侧面招招手，那人送了个盒子过来。

**泽接过话筒。

“我们江家门庭虽然不算顶尖，但对孙媳妇的诚意依旧有。”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阿斯切钻戒，个头不小，看起来是保存多年的古董，被舞台的射灯一照，散发起低调的光芒。

“这是江家的老长辈，在上个世纪赶时髦儿，就这么传下来的戒指。江声和似月感情一直稳定，江声，把这个送给似月吧。”

**泽举着戒指微笑，江声静默站着，心跳快冲出嗓子。

今天爷爷这试探，他躲不过去了。

像默片一样，江声缓慢地走到爷爷面前。他接过戒指，盯了许久，对它背后的意义入了迷。这东西光泽不错，配得上她。

他走到似月的面前蹲下。

从侧面看，就像在求婚。

他不敢看她，低声说着话。

“你知道吗，做我未婚妻有很多好处。”

戒指环虚虚套在手指尖端，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继续小声道，“比如，你可以利用我，只要你说，我就可以为你什么都不顾。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出入各种地方，获得各种便利……包括，调查似阳的事情。”

“即便只是假未婚妻。”

“你愿意吗。”

最后这句问话太正式。好像前面说的所有都不作数，唯这一句才最关键。

秋似月凝固着神色。她的心情没有激动，手指微微瑟缩，只剩下一丝理智计较的声音阻止她当众逃跑的冲动。

又是选择吗？

做他的假未婚妻，从此狐假虎威，用江家的名声去顺藤摸瓜。

还是继续在边缘，小打小闹的调查。

秋似月向舞台下巡视过去。前排正中央，温渟的耳钉闪烁着冷光，他歪着头，目光冷淡，嘴角一丝嘲讽的笑，等待她的回应。他还是入场前那副慵懒的样子，陌生，带点冷漠。

被注视着，她心情跌落谷底。

摘掉面具吧。

她手握成拳，缩回。

“抱歉。”

她给所有人都留足了体面，“今天这太突然。请允许我再想想。”

江声竟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