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次一脚跨进了鬼门关,想必裴悯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不关心裴悯下山去干了什么,他资质平庸,确实应当多在人情世故上磨炼一番。
可想要好好整他一番的初心从未淡却,季尊源勒令他不许随意下山,孟衍笑着应了,回头捏起一道剑意,轻松劈开了院中的锁。
他的剑意特殊,可斩万物而不拘泥于兵器,裴悯也是因此屡败他手下。
早秋的风卷过一丝清凉,庭院里堆满落叶,氤氲着一股干躁又好闻的气息。
路过黄桷树下时,季尊源正仰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摇摇晃晃的摆动着身体,哼着不成调的歌曲。
孟衍只瞥过一眼,准备遛之大吉时,身后忽然传来季尊源的声音:“又去哪儿呢?嗯?”
“师伯今天不是从乐府紫云宫参学回来嘛?”孟衍扯了个理由:“我去买点他喜欢他吃的糕点。”
季尊源睁开一只眼睛,瞥他一眼,挥手道:“去吧。”
孟衍嬉皮笑脸道:“好嘞师父!”
正午的烈阳高悬蓝空,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灼热的气息,正是初秋却胜似酷暑。
买糕点是假的,下山才是真的。
孟衍步子轻快,拐角走进了一片阴凉的竹林,默念了几句口诀,下一秒,孟衍便浑身僵硬,如尸体般直直栽进草丛里,被泥土里冒出的藤蔓紧紧包裹起来。
他下意识伸了个懒腰,摆动了下脑袋,刚一睁开眼睛,就与墨文湘那双清冷又疑惑的眼睛对上:“孟……”
“嘘,是我。”孟衍朝她朝了朝手,附在耳边悄声道:“以后请叫我墨桃花,知道了吗?”
墨文湘眨了眨眼睛,随后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一把青色的长剑递了过去:“桃花,你的剑别忘了。”
这是她与孟衍交代好的。
孟衍天生剑骨,以万物为剑,但墨桃花不是,作为孟衍的傀儡替身,她资质平庸,笨拙天真,作为一个放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注意的剑修,只有那一张明艳好看的脸能得以出奇。
墨桃花的五官也是孟衍亲手捏造的,因为墨文湘告诉她,冰山一般喜欢小太阳,若他想要感化裴悯的心,就要用温暖的爱去融化他。
孟衍深以为然,因为他本身的长相不那么明艳,一双眼角下垂的桃花眼总是带着含情脉脉的笑意,季尊源曾评价他长得副有情样,却天生是无情骨。
孟衍不认可季尊源的话,他只觉得自己风流多情,英俊潇洒,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少男少女对他趋之若鹜呢?
这世界上有人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权,这难道不是真爱吗?
孟衍面对每一个爱自己的人都会好言相劝:“我知道你爱我,我笑纳了,但是我们还是以修行为重,好不好?”
每一个被他拒绝的人都成了朋友,因此孟衍走边天下,天下皆友,也因此被季尊源勒令不许下山。
墨文湘和孟衍和并肩走着,一紫一粉,一者像摇曳的紫莲,一者像绽放的红莲,遥遥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而再前方,便是裴悯那道挺的笔直的白色背影,孟衍仔细观察着,发现裴悯在山下时,总跟山上不一样,脸上少了几分不耐之色。
顾明灯一身蓝白色的衣裳,手提长剑,正与他并肩交谈着什么,而裴悯神情认真,紧抿着唇在思索,少了几分面对他时的冰冷刻意。
孟衍对顾明灯很有印象,同样是天之骄子,性格冷淡,只不过裴悯对这人颇有好感,因为他是真君子,从不虚伪也不会拉长着黑脸跟人说话。
孟衍走神着,肩膀忽然被一个手掌按住,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长相灵动的白衣女修,他比对方整整高了一个头,以他这个角度只能俯视着看她。
白衣女修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孟衍往后一步,推开了她的手:“我叫墨桃花。”
“刚才注意你好久了,你是从外门来的吗,我没有见过你。”
孟衍随意扯道:“我是邱仁训座下的弟子。你没见过我很正常。”
这是他与墨文湘提前商量好了的,邱仁训的弟子有十来个,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还在外云游,并没有跟着回来。
怎料女修听完他这话后,蓦地瞪大眼睛:“墨师姐,你怎么能这么称呼掌门呢?”
孟衍一愣:“啊?”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直呼其名,孟衍喜欢喊邱仁训师伯,可脱离了这层身份,他也不会喊他掌门之类的。
墨文湘走上前,为他解围:“白萤,叫你画的符画完了吗?”
那个叫白萤的女弟子收敛了笑容:“大师姐,我只是问问而已。”
“她是不是你妹妹呀?”白萤好奇追问道。
“不是。”孟衍眯着眼晴笑道:“因为我是她的姐姐哦。”
墨文湘:“……”
白萤愣愣的张大嘴,看了看两人,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们长的一点也不像。”
“亲姐妹也有不像的,我随父亲,她随母亲,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孟衍弯着含笑的眸子,胡扯道。
白萤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随即直直抛下二人,往裴悯那边跑去了。
孟衍看到白萤掏出一叠黄纸符,塞到二人的手里,加进了交谈里去。
孟衍问:“白萤是符修?”
墨文湘看了他一眼:“对也不对,她符丹兼修,在这方面造诣颇高,只是可惜不会练剑。”
孟衍若有所思道:“很厉害,不像我,只会用剑。”
墨文湘皮笑肉不笑:“你的意思是你随便用下剑就可以斩尽天下无敌手么?”
孟衍的天生剑骨使得他根本不需要用剑,年纪轻轻便名动五州,冠以剑圣的称号。
但即便如此,孟衍还是谦虚道:“不,我只是天赋异禀,可不敢自称剑术高绝。”
墨文湘没把这话听入耳中。
若孟衍称不上剑术高绝,那天下剑修都死绝了。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们这次下山的方向。”孟衍小声道:“给我讲讲任务是什么。”
墨文湘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我不是在前天和你讲了吗?”
“讲了吗?”孟衍挠了挠头,忽然恍然大悟:“哦,你说前天吗?你和我讲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傀儡了。”
“……那你完了。”墨文湘指了指裴悯的背影:“我们这次接的是搁置了两年的甲级任务,看到裴悯腰上的铃铛没有?”
裴悯的腰带上悬挂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因为走动碰撞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他腰上的是荡魂铃,这次的邪祟不是普通的邪崇,已经在世滞留了五十年,门内上下弟子没有一个人敢接的,到了这个阶段的邪崇,怨气深重,不肯投胎。”
墨文湘皱紧了眉:“恐怕我们此次有去无回。”
“噗哧。”孟衍笑弯了眼睛:“讲这么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你不是会推洐之术吗?占一卦不就好了。”
“也是。”墨文湘恍然大悟,从腰间取下一个青色的布囊倒出三枚发黄泛旧的铜钱,或许是使用多次,铜钱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
墨文湘将三枚铜钱捂在手心,紧紧闭上眼睛,上下摇动着,铜钱碰撞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墨文湘展开手心,三枚铜钱坠地,在石头上滚落一圈。
墨文湘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更差了:“大凶。”
孟衍相信墨文湘的占卜之术,但他却只是笑了笑,将铜钱按个儿翻了个面:“吉由己定,命不问天。”
“不过区区厉鬼邪祟,我会怕它么。”孟衍挑了挑眉,嘴角扬起自信的笑容:“事无绝对,要相信人定胜天。”
墨文湘怔住:“孟衍……”
下一秒,孟衍把铜钱塞到她怀里:“以后你还是少看这个,技术不好的话,只会忧人忧己。”
墨文湘刚涌上心头的感动又硬生生挤了下去,白他一眼:“你不能少说两句么。”
明明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偏偏成天说几句得罪人的话,难怪裴悯不喜欢这个师兄。
接下来的一路,墨文湘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而孟衍则开始思忖起靠近裴悯的计划。
五人一路乘了一艘渔船,踏上了天河之水。
天河广大,自九重天上来,中天开豁,由诸泉合漱,汇成一道瀑布,悬流百丈,犹同白雪飞舞,听之有风雷之声。
传闻是天庭一位仙童打瞌睡,误将蟠池的水放了出来。
因其灵力浓郁,人杰地灵,许多修士会在天河瀑布附近打坐修行,经年居住在附近,连山下都多出一个天河镇来。
不过传说归传说,百年来飞升者万不出一,至于天庭上的神仙也不爱过问人间,具体这道水是从何而来,也无人得知。
两岸的枯树因为秋天到来彻底没了叶子,孟衍望着面前的白露横江,不由得想到了三年前的一个初春。
与裴悯的关系还未彻底恶化之前,两人也在这个地方,乘着这艘船随波逐流。
不过那时是春天,两旁的桃花开的正艳,孟衍的腿不安分的搭在裴悯的膝盖上,有一搭没搭的和他聊天:“我记得今天是你生辰吧,怎么带我来这里。”
裴悯没理会他乱动的脚,目光遥遥望向两岸粉嫩欲燃的桃花:“桃花开的很好,想邀你看看。”
孟衍轻笑一声:“什么牛头不对驴嘴的接话,我问的是你生辰为什么非要喊我来过?”
“因为……”
裴悯止了话题,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着孟衍:“你不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