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从文苑殿出来,回到弟子居。
这几日师傅闭关,无人照料,他便自主前去打扫屋子。
修为停滞不前,合该给自己找点事做。
过了这么些天,就是不知道师姐怎么样了。
他换完衣衫,渐入夏热,斟了碗水,小口小口喝着。
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几人踩着鹅卵石,摇晃桃树枝干,把仅存的花瓣摇得精光,嬉皮笑脸地在外头喊,“师弟师弟快出来。”
他搁下茶碗,抹了把脸,确保仪容端庄,这才跨出门去,斯斯文文地说:“诸位师哥找我有何事?”
容晏来得不久,不认识他们,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叫不出名字。
“没什么事,师兄就是想来见见你。”徐有容招呼着他,“快过来,见见诸位师兄。”
他迈着小步子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师兄。”
“这位是你有若师兄,还有这位,是你霆玉师兄。”徐有容引荐着,容晏一一拜见。
“我叫徐有容,是你有若师兄的哥哥。”
看出来了,俩兄弟长得实在是像,细微处有些分别,容易混淆身份。
小容晏温文尔雅地作揖,“见过有容师兄。”
徐有容连忙制止,“自家同门别这么见外。”
真有这么客气也不会来他院里撒野,容晏看破不说破,礼貌而又恭敬地说:“师哥进屋喝口水吧。”
几人摆摆手,忙说不用。
徐有若则道:“我们就住在附近,有什么事就喊我们一声儿。”
“我记下了。”
“那我们走了,明日承善真人授课,咱们同去,千万不要忘了。”一步三回头,作依依惜别状。
好像几人之间已经是多年挚友。
“师兄放心,我不会忘的。”小容晏送出门,挥挥手,笑容挂在脸上,等人影消散,立即卸掉笑颜,疾速走进屋里,阖上门扉。
无论到哪里,还是不得安生。
翌日,天候蒙蒙亮,徐有容一行人在外敲响房门,“师弟,起床了,千万别误了早课。”
容晏爬起来,洗面净手,换上衣衫匆匆跟上他们。
“抱歉,让师兄们久等了。”他表现谦卑,徐有容等人一改昨日懒散,安抚地说:“赶上了就好,师弟不知道,承善真人可是最重视门规了,要是在他跟前犯了错,那可是要掉层皮的。”
“这么吓人。”他微微挑眉,如同火上蚂蚁,“那咱们赶快走吧,要是连累师兄受了罚,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一行人笑哈哈,快步往飘渺宗的楼阁走去。
簇拥着进了堂间,刚坐下,承善真人后脚便到,两鬓微白,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幻视年节门上的门神。
容晏被拉着与几人同坐一处,承善真人摊开书卷,一板一眼地讲授。
修仙悠远流长,枯槁乏味,徐有容等人听得小鸡啄米。
课堂间挤眉弄眼,趁真人讲到浓情之处,小打小闹,打盹溜号。
就在几人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一只手摇摇晃晃伸举起来。
“禀长老,我身子不适,想早些回去。”徐有容捂着肚子,虚弱地趴在桌上。
承善真人搁下书本,回转过身,凝望了片刻,道:“准。”
“多谢长老。”徐有容答谢,朝容晏眨眨眼,“师弟,送我回去吧。”
容晏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搀着人,走出了阁楼。
走至半路,徐有容挣脱搀扶,大摇大摆地走着。
容晏有些诧异,就听见后道的人跟了上来,是徐有若与战霆玉。
“来了,一块去吃饭吧。”徐有容揽着他的肩,和追上来的人磨拳擦肩。
原来是装病,胆子倒是挺大。
“逃课不会被发现吗?”容晏有些担心,步子都不怎么利索。
几人大剌剌地表示,“师弟别担心,我们只是偶尔这样,而且承善真人也不会管的。”
“那要是落下功课,真人知道会生气吧。”他暗含隐忧。
“师弟大可放心,承善真人所述都是旧年往事,书中都有详注,一日不听也没什么的。”
见如此,不好再多说,几人勾肩搭背往斋堂走去。
这会子没散学,没什么人。
飘渺宗伙食一般,五谷杂粮丰盛,甚少荤腥,也不是一点都没有,逢年过节还是会吃上炖肉。
宗门里都是年轻子弟,为了确保饭食跟得上修炼,斋堂还配备了丹药,以助增补。
几人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吃饭便吃饭,没有挑剔。
渐入暑夏,厨娘还熬了绿豆烫,绿豆熬得滚烂,软软糯糯,满嘴的甘甜。
边喝着汤,徐有容俩兄弟不停为容晏夹菜,容晏招架不住,“够了,够了,师兄你们也吃。”
三人暗中对视一眼,对他嘘寒问暖,“小师弟,你今年多大了?”
“师兄问这个作甚么?”他认认真真吃饭,一颗米粒掉在桌上,捡起来珍惜地吃掉。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年纪小。”徐有容解释说。
“其实也没有多小,只是比师哥差了几岁。”他并不打算实说,喝了一碗绿豆汤,心满意足擦擦嘴。
“那你倒是说说呀。”徐有若性子急,催促着他,被徐有容暗中瞪了一眼,缩了回去。
战霆玉插话,“师弟不想说便不说。”
那他可要说了,搁下碗,碗盏碰出响声,奶声奶气地说:“我今年十岁了。”
这么小,三人俱是一惊。
“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徐有若马不停蹄追问。
容晏低头,情绪瞬间低落,忽然就不吭声,缓缓落下一行泪,哽咽地说:“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他突然告辞离去,徐有若知道自己说错话,想追出门去,人已经离开了。
“你说说你,那么着急干嘛?”徐有容斥了他一句,徐有若心里觉得委屈,“我也是为了套话啊。”
“咱们好不容易和他亲近,你一开口,他就走了。”徐有容瞪他一眼。
“那他会不会不理咱们?”战霆玉在一旁问。
“不会,这小子傻不啦叽的,哪里有这么多的心眼。”
吃罢了饭,三人约定明日再探探口风。
次日,天光大好。
练武场是历来开办大典,比试的地方。今日晴光明媚,授课长老特意带着人到此处练习剑法。
场上有二十个稻草人靶子,同门师友施展剑术,轻轻松松就斩断了稻草人的脑袋。
据说当初刚入师门的林月姚,第一日便将靶子搅碎成了齑粉。
比之前者,容晏得表现逊色多了。
他身子清瘦,细胳膊细腿,使不出什么力气,配备的佩剑压手,好半天都举不动。
别人一只手能提着的东西,他得两只手抱着。
就连御剑飞行,徐有容徐有若两个草包都能飞个五尺高的距离,更别说那些高阶弟子,飞到了百里之外。
恣意摇曳地在空中飘来飘去,出入无人之境。
容晏念着口诀,地上的剑如同濒死的鱼儿,挣扎两番归于平静。
他泄气地钉在原地,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天空中的人注意到了他。
徐有容操控着剑落地,天上飞着的徐有若调转方向,下落至容晏身边。
“师兄这是怎么了?”徐有容关心地问他。
容晏丧着一张脸,拧着眉,“我不会御剑。”
“这有何难,师兄教你。”
俩兄弟加上战霆玉斗志昂然地教他如何运用灵力,却发现小师弟只是徒有其表,身上的灵力也微末得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解,望向弟弟徐有若。
站霆于跳出来安慰容晏,“师弟年纪小,不必急于一时。”
话虽如此,容晏还是丧气满满,整个人像是被打击到了,“多谢师兄宽慰,我只是......”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有了上次的教训,徐有若不敢乱说话,掂量着道:“练不好,明日再练。歇一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有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并顺利接过他的剑,簇拥着他走到亭子里,“师弟歇会儿吧。”眼神制止二人跟上。
两人坐下来,徐有容一改往日的懒散,态度谦卑地说:“我当初学御剑术的时候,小半年才学有所成,师弟这样年纪小,都拿得动灵剑,还怕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吗。”
容晏默默听着,徐有容再道:“修仙就像是吃饭,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撑死了快吃不下的时候还能再吃吗?”
容晏扑哧一声笑出声,被他逗笑了,“师兄说话真有意思。”
“这样才对嘛,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修仙如此,吃饭如此。”徐有容拍拍他的肩,表现得像个知心大哥哥。
“说句心里话,我像师弟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师弟呢。”他叹口气,眼神变得落寞,“我和阿若自小相依为命,母亲父亲又离开了人世,那时候刚入师门,过得十分不易。”
听到此处的容晏欲言又止,徐有容满是心酸的口气继续说:“这么些年,我跟阿若都熬过来了,师弟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
“师哥的父母也不在了么。”他的重点却在上句话,喃喃说道:“我的父母也死了。”
“难道是那次妖物作乱?”
容晏垂眸,眼眶处闪烁着亮光,一滴热泪滴落至手背,感受温热的湿意,徐有容紧接着问:“那你的兄弟呢?”
“我没有兄弟姐妹。”他沧桑地回答。
“亲人也都不在了吗?”
“不在了,都死了。”
吴安一家人,以及亲朋好友全化为了灰烬。
徐有容感叹,“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