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推开房门,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猛然嗅到这个难闻气味,他没忍住皱了皱眉,随后面无表情的走到床边。
床上的季棠侧身躺着,双目紧闭,可能是病得太重的原因,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颊上的肉自然也不能幸免。眼见季棠日复一日的消瘦下来,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还真有些同情。
听到房门被推开,季棠侧过身,平躺在床上,见季庭什么话也不说,他也就保持了沉默。
直到听见一声打火机响,季棠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眼睛,同时嘴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哥。”
季庭靠在椅背上,吸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今天我又见了几个人,他们说你的病……”
季庭一个没注意,烟灰掉在了裤子上,他烦躁地拍了拍,犹豫着没有接着说下去。
季棠苦笑了一下,替他把话说了:“我活不长了,是吗?”
季庭的手忽然就出了汗,他的手心来回蹭着裤子,不置可否。就在他低头沉思的时候,季棠毫无征兆地伸出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
季庭不由得被吓了一跳。自从生病开始,季棠始终是有气无力的,声音都变得和以往不同,谁知道这个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摸到了一个可以解救他的人一样,死抓不放,恨不得把他的骨头捏碎。
季庭看着床上瘦弱的弟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心把他的手掰开。
“哥,我想见傅连云。”
季棠这话一出,房间顿时静谧。
季庭捻灭烟蒂,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就知道傅连云这个人不能留,早在父亲陷害傅松清的时候就该把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傅连云也一锅端了,俗话说得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傅连云这根野草真的迎风生长,变成了一个祸害,逼死了他爹,又害得他前途尽毁,现在只能委屈他这不久于人世的弟弟住在这间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椅子的房间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以前的那些朋友全部离他而去,对他避如蛇蝎,他所有的钱加一起也没有一万。他知道,如果傅连云继续打压他,他终其一生也翻不了身了!
这个打击对自小养尊处优的季庭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他们季家世代从商,从小他就住在金银堆里,跟人打牌输掉几万眼睛都不眨一下,何时受过这种苦。
自从偶然间发现了季棠和傅连云有私情后,他在憎恶傅连云的同时还跟着怨恨起了季棠,直到前几个月,季棠在他面前晕倒,他这才知道季棠生病了,病得很重,无药可医。
他一边心疼一边又继续怨恨,直到现在他心里也依旧憋着一口气。
转念一想,季棠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虽然不是同一个妈,但好歹流着的是同样的血,而且都姓季。
近些日子季庭四处奔波,就为了能给季棠买药,心里想着就算不能让季棠恢复如初,也好歹让他多活几日。只要有那一口气在,他季庭就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虫。
季棠死了,他真就没有亲人了。
如今他这唯一的亲人,却说着让他恨不得吐血的话。
“季棠!”季庭抬起头,目光紧盯着季棠,就在他即将大发雷霆的时候,季棠再次开了口。
“哥,要不你把我扔了吧,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这是近两个月来季棠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只是这话未免有些难听。
季庭闻听此言当即怒了,他就算再穷困潦倒也还没到扔弟弟的地步!
处于暴怒中的季庭站起来一回身,狠狠踹向刚才的椅子。
木头做的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动静大到把在屋檐筑巢的鸟都给吓飞了。
季庭的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成功把这唯一一张椅子给弄坏了。
季庭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多少苦,从前他一旦生气就会各种摔东西,家里的花瓶碗筷都不知道碎了多少,现在他穷得叮当响,根本摔不起那些东西了,可他的怒火如果再不发泄一下迟早会给他逼疯,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家里唯一的活物。
季棠作为一个活人经常遭到季庭的白眼,直到此刻一家人死的死走的走,季庭这才不得已和这个弟弟相依为命。摸着自己良心讲,季庭觉得他待季棠是很好的,搬到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他一直都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再没对季棠拳打脚踢过。
季棠知道这个哥哥素来是这个脾气,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任由季庭连珠炮似地骂他。
季棠现在已经很累了,光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累的不行,自然是没精力同季庭吵闹,更何况他们也没什么可吵的。
季棠是个不善言语的,做的永远比说的多,在季庭眼里他就是个哑巴。一通怒火发泄完季庭就长吁了一口气,而后脱力般坐到床上,把被子向上拽了拽,刚好把季棠裸露在外的肩膀盖上。
现在已经入夏了,季棠却还是冷的跟住冰窖里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的轻微抖动着,也不知道是太冷还是太疼。
季庭伸手去探季棠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如此重复了两次,他仍是没有摸出两人的温度有什么不同。
看着季棠静静闭上眼睛,季庭也就离开了。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徘徊着,季庭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逛了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郊外一座荒山上——埋葬他父母的地方。
他父亲是身败名裂后自杀的,母亲在病床上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前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葬礼也并不风光。季庭看着周围肆意生长的野草,心里空茫忙的,蹲在那里盯着墓碑看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季庭如今没什么工作,他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便以照顾季棠为由心安理得的每天四处闲逛。
这一个人逛,身边没个人陪着,季庭就不由得要想一些事,于是他想到了昨夜。
在开着灯反复数了好几遍余额后,季庭心里简直在滴血。他的全部身家竟然只够活这个月的,这对季庭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想着想着季庭惊觉腹中已是饥肠辘辘,像前些天一样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一份面,吃饱后他就回去了,也没打算给季棠带一份,反正季棠吃了也会吐,给他买饭纯属浪费,自己收拾起来也麻烦。
至于他自己则厨艺不精,做出来也是糟蹋粮食,所以在外面对付一顿总好过他自己弄。
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季庭去药店买了药,这中药味熏得他差点把刚吃进肚的东西吐出来。
拎着几袋中药的季庭莫名想到了季棠的话,心里十分的鄙夷不屑。
他想见那个姓傅的,却不知道人家正谋算着要他的那条命。
真是个傻子。
季庭和傅连云现在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如今的处境也就这样了,他再见到傅连云也只能低声讨饶,是没骨气了点,至少能留一条命。
至于季棠说的,季庭其实是没有太大把握的,首先就是他进不去傅连云的家门,其次人家傅连云现在春风得意,身边怎么就会缺了你一个季棠呢?
季庭想到这里不禁嗤笑一声。季棠始终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傅连云若是真的心里有他怎么会把他们逼成这样。何况父亲就是被他逼死的,季棠怎么能没心没肺到只谈自己的情爱而忘了那些仇怨,真是被那姓傅的蒙蔽了双眼,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家破人亡加上前途尽毁,这一切都要拜傅连云所赐。
不过季庭如今就是再气愤也没用了,谁叫家里那个嗜赌如命的老头子蠢笨如猪,乐呵呵的钻进傅连云给他编织的天罗地网中。
季庭临近家门时狠狠唾弃了那个早已入土的父亲,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季棠从床上扶起来,喂他喝药。
季棠喝起药来如同喝水,像是没味觉品不出苦涩来。
季庭看着都心惊。
季棠喝完药就又睡下了,季庭觉得这不大行。人怎么能不出来见见太阳呢,待在潮湿憋闷的空间里躺着,没病都要躺出病来。
可现在升起的是月亮,季庭蹲在门外,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第二天季庭就要季棠下床,季棠浑身都使不上力,只能靠在季庭身上,不得已,季庭只好拿出房东借他的拐杖给季棠使。
如此重复了几天,季棠也真的是有了那么点精神,坐在季庭修好的椅子上,他一会儿看池塘里的鱼游来游去,一会儿又拖着椅子去看庭院中的那颗大树。
这天季庭回来给季棠带了一份面,季棠吃完没多久就吐了,季庭心里郁闷的很,一边给他收拾一边又觉得烦。
当天晚上季棠屋里传来了咳嗽声,本来那也没什么,季庭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唯独今天,季棠咳得声音很大,恨不得把五脏六腑也给咳出来。
季庭本来睡下了,半梦半醒间听到这声音,实在是不放心,穿着睡衣就去了季棠的房间。见这人手撑着床沿,身体微微倾斜,直不起腰来,便知道他此刻定是难受的紧,秉承着兄长的责任,季庭轻拍着季棠的背,喂了他几口水。
季棠嗓子不舒服,只能是通过喝水来缓解。
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季棠逐渐好转的身体在这一夜变得极差,情况急转直下,实在是不容乐观。
季庭带着季棠去了医院,但季棠的病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再者,就算真有救,季庭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死,他却是做不到的。
季庭暗暗想着,不如明天一早就去找傅连云,虽然那姓傅的心眼比针眼还小,但好歹好过一场,总不至于看着他的老相好被病痛折磨死吧。
一旦揣着这样的心思,季庭就像是被无数蚊虫叮咬一样,身上又痒又疼,让他直犯恶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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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