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德并不打算立刻就去见萨莱维拉。他们第一次的重逢有些仓促了,他想,这第二次重逢,理应当更加隆重一些。
就像在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在满地尸骸的战场上。
但是……阿斯莫德有些遗憾地想,现在的萨莱维拉恐怕不会喜欢那样的场景了,他和人类厮混了太久,身上沾染了太多人类恶劣的习性,而人类的隆重,往往会有美酒、音乐和舞蹈。
至于能够满足这些的……阿斯莫德忽然想起了,他从城中人类口中听闻的,三日之后的那场拍卖舞会。
他猜,这就是萨莱维拉来到此地的目的了。
到时,他一定会去的。
…………
三日后,中心城堡。
舞会吸引了各界的名流前来,索伦特原本最低调且最安静的城堡,今夜迎来了久违的热闹,无数的绅士和贵妇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沉醉在这场空前的欢宴。
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已经被悬挂在了刀尖上——
角落里,那些灯光和月光所不及之处,黑暗正悄然翻涌,随时等待着化为夺人性命的利刃。
整座城堡已经变成了恶魔布下的巨大陷阱,愚昧的人们却还在其中纵情起舞。
而一无所知的猎物,也在午夜将至的时分踏入其中。
可此刻位于二楼的恶魔,却在看见自己猎物的那一刻忽的一怔,连同角落中翻涌的黑暗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阿斯莫德笑出了声——
他真是想不到,萨莱维拉居然会以这样的姿态踏入这场舞会。
一身华贵的女款长裙。
比阿斯莫德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像一只将要引颈受戮的,美丽的黑天鹅。
其实萨莱维拉会作如此打扮的原因并不难猜,无非是想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隐藏自己的身份,以防教廷的人知道他没有葬身地狱,过来找他麻烦。
如今这般也的确将身份藏的很好,在场所有人里,除了阿斯莫德,没有任何人认得出他的真实身份。
但……他这身实在是太漂亮了些。
漆黑的、顺滑的绸缎服帖地裹住了他的身体,只露出来白皙光裸的肩膀,和看上去是那样脆弱的脖颈。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被淤泥侵染的珍珠,一轮堕入了地狱的月亮。
阿斯莫德盯着他的身影看了许久,原本想将此地变为杀戮盛宴的心思竟渐渐淡了。他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心念微动,替自己换上了一身与那人相称的礼服。
他想,他该先邀请他跳一支舞才对。
阿斯莫德招手唤来了一位侍者,将手中红酒杯放在了对方的托盘上:“替我将这杯酒送给下面那位美丽的……‘小姐’,告诉他,这座城堡的主人想邀请他跳一支舞。”
…………
此时此刻,舞池中。
圣子是那样的美丽出尘,那样的高贵而不可侵犯,在这座华丽的、却也容纳着世人最污秽**的舞池里,又岂止恶魔一人看中了他。
萨莱维拉并不想平白惹上麻烦,索性便在前来搭讪的人里随意应下一个,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酒。
那酒在璀璨的灯光之下闪着澄亮的琥珀色,闻起来馥郁酒香混着果香,应是上等佳酿。可萨莱维拉却莫名觉得,这杯酒里还掺杂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再加上递酒之人眼中不加掩饰的**,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但也无妨,毕竟他体内现在有恶魔的魔力在,就算这杯酒真有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他。
萨莱维拉从那人手中接过了酒杯。
却忽然——
“啪!”
那酒杯竟毫无征兆地碎掉了!
其间盛着的琼浆从萨莱维拉的指尖流下,浸湿他手上戴着的蕾丝手套,最后尽数淋在了柔顺的裙摆上。
紧接着,还不等萨莱维拉做出什么反应,他便感知到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像是在茂密的丛林中,盯上猎物后蓄势待发的毒蛇!
他猛地抬起头四处看去,分明什么都没看见,可那道视线却依旧如附骨之疽一样死死地粘在他的身上。
“女士。”身侧忽然走过来一名端着红酒杯的侍者,眼底闪动着一点红色的诡异微光。
他对萨莱维拉行了一礼道:“这是楼上的先生送给您的酒,他让我告诉您,这座城堡的主人,想邀您跳一支舞。”
城堡的……主人?
查尔斯?
不,不对……尽管没有理由,但萨莱维拉下意识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盯着酒杯中还在微微晃动的红色酒液,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原本来搭讪的那个人在听见“城堡主人”的名头之后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只剩下侍者与萨莱维拉站在这处角落里,气氛似乎略微有些尴尬。
又过了一会儿,萨莱维拉忽然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对侍者,还是对暗处盯着他的那个人说道:“既然是主人的盛情邀请,在下哪能拒绝呢?”
他接过了酒杯:“带路吧。”
…………
这座城堡一楼与二楼的间距很高,萨莱维拉跟着侍者在螺旋的楼梯上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二楼。
和舞池里人们纵情享乐的喧闹相比,这里要安静不少,大概是城堡主人平日里居住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这里住着的,到底还是不是城堡的主人就不得而知了。
侍者将萨莱维拉带到一个房间的门口便自行退下,萨莱维拉端着酒杯在门口站了会儿,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将那柄用他灵魂炼就的匕首召出来,悄悄藏在了袖中。
他抬手欲敲门——
可手还没碰到门板,门却先一步开了,屋内骤然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钳住萨莱维拉的腰肢大力朝内拉去,随后屋门“砰!”一声被关上,萨莱维拉被什么人按在了门板上!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几乎叫人没有反应的时间。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即便是看不见,凭近在咫尺的熟悉体香,萨莱维拉也知道将自己抵在门边的人到底是谁——
“阿斯莫德!”他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一团幽蓝的火焰自半空中凭空燃起,照亮了门边这一小片黑暗。让萨莱维拉得以看清阿斯莫德那张带着笑意的俊脸。
虽然这脸在他看来实在是无比可恶。
“见到是我,你居然一点也不意外?”阿斯莫德挑了挑眉。
萨莱维拉将袖中那把匕首握的更紧,讽笑一声:“早在两年前,认识我的人就几乎在这城里死光了,下面那些贵族里见过我的人更是少,除了你,谁会无聊到来找我跳舞?”
阿斯莫德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摇了摇头:“萨莱维拉,你还真是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哼。”萨莱维拉冷哼一声,压根不理会这家伙的胡言乱语,将手里的红酒往身侧一丢,握紧手中的匕首骤然发难,朝着恶魔的命门砍去!
“哗啦——!”
酒杯碎裂,红酒的味道顿时在房间中炸开来,而与之一同弥漫的,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阿斯莫德的脖颈被划出一道狭长的血口,鲜红的血淅淅沥沥地往外渗。
他蓦地一惊,眼底却随即漫上几分惊喜,当即用黑影凝出了一把长剑,挡住萨莱维拉紧接而来的下一击!
利刃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其间碰撞出的强悍魔力将屋子里的所有陈设都轰了个粉碎,整个二楼都跟着开始颤抖。
萨莱维拉皱了下眉,心道若他们这么打下去,怕是这座城堡很快就会沦为废墟,那时自己潜入这里的计划就全白费了。
他“啧”了一声,趁着交手的间隙,在屋外设下一道隐蔽的结界,将脚下的这片空间隔绝在了城堡之外。
恶魔见状,也不知是误会了什么,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萨莱维拉,你还真是在乎那些愚蠢的蝼蚁啊。”
说罢,他便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萨莱维拉接近,挥起的长剑裹挟着恐怖的魔力,汹涌地斩了下去!
萨莱维拉猛地一惊,侧身堪堪躲过,身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那件漂亮的长裙被人从大腿外侧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鲜血顺着往外流,鬓边的头发也被利刃削去一截,整个人透着一股凌乱的美感。
萨莱维拉“嘁”了一声,手上却是半点犹豫都无,直接将身上的裙子顺着破口一扯——
“刺啦——!”
白皙的腿肉彻底裸露出来,上面绑着的一条腿环似乎有些紧,将稍显丰腴的大腿勒的溢出些肉来,鲜血渗进了腿环的布料里,沿着其围起的一圈染上一层嫣红。而多出来的,又一点点往下淌。
美人负伤,衣衫凌乱。
这实在是香艳又**的一幕。
可萨莱维拉却一点不给人留欣赏的机会,紧握着匕首,很快便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再度向阿斯莫德攻了过来!
经过方才恶魔的这一斩,萨莱维拉反倒定了心神。
眼前的这一具分身,实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他敌得过。
“当——!!”
金属利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这一回萨莱维拉不似先前那样试探,而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竟一瞬间将恶魔的那把剑斩成了两截!
阿斯莫德面上划过几分惊讶,却是半分犹豫也无,松开手里的剑向后撤去,想要与眼前之人暂时拉开距离。
——但已经迟了。
萨莱维拉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匕首便立即调转了方向,转而朝着他胸口刺去!
而阿斯莫德即便是躲了,也还是被对方划破了衣裳,胸口露出一道几可见骨的伤!猩红的血液迸溅出来,腥甜的气息甚至压过了房间内馥郁的红酒香,浓郁到让人眼前发昏的地步。
这本就是一具不甚强大的分身,眼下剧烈的失血加上萨莱维拉匕首上纯粹且强大的力量,让阿斯莫德竟开始有些眼前发黑。
一瞬的迟滞,令他彻底败北。
等阿斯莫德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仰倒在地上,而萨莱维拉则分开双腿坐在他腰间,俯下身,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间。
昏暗的火光映照出萨莱维拉绝美的容颜,让阿斯莫德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即便性命都被人拿捏在对方手里了,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却是……
他们这样的姿势,好像有些太暧昧了。
就算是在一千年前,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萨莱维拉,狼狈,却也强大、锋利,这些词汇是如此矛盾,在他身上却完美地融合成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阿斯莫德静静看着,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
脖颈间的利刃在他的皮肤上刺出了又一道伤口,尖锐的疼痛却叫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若是萨莱维拉能一直像之前那样脆弱、任他拿捏,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般想着,阿斯莫德却有些遗憾地笑了一声:
“你又赢了。”他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不立刻杀了我,是还有话想问?”
萨莱维拉不置可否,只将匕首往身下之人的皮肉上用力又抵了几分:“告诉我,查尔斯在哪?”
查尔斯?
恶魔微微发愣。
陌生的名字。
但他听得出,这是个人类的名字。
嫉恨与怒意随即漫了上来:“又是人类,萨莱维拉,你为何总是关心这些低贱的蝼蚁?”
“与你无关。”
阿斯莫德一噎,随即嘲讽地笑了一声,视线转向离他不远的、淌了满地的红酒:“与我无关……呵,萨莱维拉,你应当还不知道,在这场舞会上,接过别人的酒意味着什么吧?”
萨莱维拉一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疑惑。
他的确不知道。
但与之相比,他更奇怪的是,阿斯莫德干嘛忽然将话题转到这个问题上?
“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阿斯莫德从鼻间哼出一声气音,“在这场舞会上,接下别人的酒,就意味着你要与那个人……”
“共度**。”
最后几个字被压低成轻佻的气音,却听的萨莱维拉心头猛地一跳,脸上随即爬上一片浅淡的绯红。
“所以萨莱维拉,你看,那些低贱的人类是如此的丑陋、肮脏,你何必再继续站在他们那边?”
阿斯莫德操纵起一条细小的黑色触手,小心翼翼地缠上萨莱维拉的腰,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蛊惑:
“来我这里吧,萨莱维拉,毕竟我们才是同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