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好像是灰色的沉默。
临近开学,钟天野先去了祖母家歇脚。
祖母家的街区道路两侧草坪光秃秃的,树干也是,显的很空旷。
把行李箱推进屋里,钟天野没脱羽绒服就坐到沙发上发呆。
省钱坐了经济舱,歪着脖子睡了将近9个小时,现在全身不舒服。
手机叮当作响,看了看又是周伯安发来的信息。
上次路过南青一中门口想起周伯安,内心突然百感交集想把他叫出来请他吃饭。
第二天又被外面的冷空气拦住,又将他放了鸽子。
或许是那次她的主动让周伯安感受到自己的回应,他比自己在韩国时都要热络许多。
“你什么时候来伦敦,我去机场接你。”
“我都已经到我祖母家了。”
“怎么不和我说?”
钟天野撇撇嘴,她好像更习惯独立,脑子里很少有麻烦别人的意识。
“下午你来找我吧,我这次真的请你吃饭。”
钟天野还惦记着那顿没吃成的饭,但其实她更想见周伯安。
其实不如说想见周伯安的那张脸。
小韩的男人人均会打扮,看着精致,实际脸蛋一般,看多了也就那样。
周围的练习室和爱豆也不是没有帅的,只是钟天野感觉他们营业感太重。
脸上扑满脂粉,好像时刻在演着自己的人设。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那么爱不施粉黛清新脱俗的大美人了。
周伯安就是这样的大美人。
出水芙蓉,清辞丽曲。
钟天野开眼看世界看的越多,越发现周伯安真的没有代餐。
钟天野让周伯安停在自家门前,带着他去吃了街区周围一家从小吃到大的披萨店。
店主是意大利人,手工做的正宗玛格丽特披萨。
“我以前每个周五放学都会来吃这里的魔鬼披萨,最后打包一个牛肚包回去当夜宵。”
周伯安笑着看她说话,又帮她把披萨切好。
两个人很放松,简单的披萨拖拖拉拉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临走钟天野不忘打包了两个牛肚包,一个分给了周伯安。
两个人拎着打包牛皮纸袋,慢悠悠晃在街边走回家。
钟天野在周伯安旁边指着不同的建筑介绍自己生活过的痕迹。
公园里的秋千和沙堡,开了很长时间的面包店,一家麦当劳,街区道路旁边的长椅。
直到走近一栋白色教堂。
周伯安慢慢停下脚步,看着教堂顶上立着的十字架。
“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进去唱过歌呢。”
“我小时候参加过一个公益性的唱诗班,会去教堂里唱歌。”
钟天野停下脚步,又指着那栋教堂说着自己的童年。
“嗯,我知道。”
周伯安低下头看着钟天野,安静的点点头。
“什么嘛,你怎么会知道。”
钟天野还以为他不知道怎么回复所以又在无聊的附和,表情带点嗔怒的意思质问他。
“钟天野。”
“高中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小时候我就见过你,就在一所教堂里。”
寒风还在冷冽的吹,吹乱了钟天野的头发。
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只能断断续续看见周伯安的表情。
他浓烈又静谧的情感安静的灼烧在他的眼睛里,眼神流转之间的波动好像能托起整个宇宙。
他的母亲后来成为了基督徒。
被丈夫带到陌生的国家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各地的教堂做祷告。
周伯安记不清在哪所教堂遇见的钟天野。
或许就是这里也或许是别处。
只记得那天他被母亲像往常一样关在车里,车门忘锁,他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跑进教堂就看见一排排穿着白色的诗班袍的小孩子,衣服上还有红色的十字架。
他们好像已经结束了演唱,只是站着。
周伯安一眼就看见了钟天野,她站在中间,两侧麻花辫绑在脑后成了一个低马尾。
她在里面最漂亮。
漂亮的一眼就让人注意。
也最不老实。
一会抓耳挠腮,晃着脑袋,一会转头去跟别的小朋友说话,被年纪大点的小孩提醒她又摆出无所谓的无辜状。
和他每天总是念叨坏人都会被主打入地狱,每天毕恭毕敬的祷告祈求主来解救自己的母亲不一样。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上帝。
唱诗班下台,小朋友们一个一个走下来。
他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温柔笑着牵起女孩的手,还给了她一个棒棒糖,一大一小走进讲道台后面的房间。
原来不尊敬主不会被打骂。
那天母亲发现他跑进教堂又对他冷眼相待,父亲也因为母亲心情不好迁怒于他。
那时候因为父亲的偏执,母亲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好,时常咒骂父亲和他都是应该下地狱的疯子。
那她呢。
那个教堂的女孩呢。
她看上去谁都不在意,她也会认为自己是疯子吗?
只有六岁的周伯安只会问题,不会思考。
他自己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时脑子里时不时想起那个小女孩。
高中第一次再看见她时是在迎新大会。
他在主席台上坐着,那么多人里还是一眼锁定了钟天野。
她和小时候很像。
长的像,感觉上也像,性格也没太大变化。
她站在队伍末尾,依旧不老实,校长讲话不听,和身边的同学说着小话,自顾自的用手挡着嘴巴以为这样就不明显。
后来有意无意的总是看见她。
在操场,在食堂。
他偷瞄,每次装作自然,可是在钟天野眼里他完全暴露。
他不信缘分,父亲说他自己和母亲就是缘分的奇迹,可是母亲被这缘分逼疯。
自己也是疯子,他怕自己重蹈覆辙。
可是**在心里不断蔓延,开始啃□□神意志,爆发出的感情足以把喜欢当场杀死。
冲动被一次次偶遇唤醒,不再犹豫,他去要来她的联系方式。
再到后来他被邀请去她祖母家吃饭,看见钟天野小时候的照片。
小小一个人,笑的那么开心,穿着宽大的唱诗袍,袍子上有红色十字架。
钟天野怔怔的看着周伯安,脑袋木到发胀。
周伯安还在安静看着她,他说完没再做更多的补充,说的多了钟天野或许会因为嫌麻烦离开他。
“是吗?那还挺巧的。”
“以前怎么不和我说?”
钟天野回神,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更惊讶的是周伯安当时年纪那么小,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至于两人的相遇,她倒没怎么觉得震惊。
“说了你会觉得我是疯子然后跑掉吗?”
钟天野没想到周伯安会那么问,张了张嘴巴,双眼瞥向别处,良久才回答。
“为什么那么说?我只觉得你记忆力很好。”
“那如果我现在给你坦白一切,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钟天野。”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周伯安的话紧跟着钟天野的话说出,像是蓄谋已久。
语气的急促又像窒息过后找到救命的氧气抓着不放手。
钟天野,如果我坦白一切,坦白我基因里名为偏执的缺陷,坦白我对你所有的爱,渴望在你的脊背上安放自己的灵魂,坦白我对你所有的**。
你会取笑我,回避我,还是对此感到生气,转过头离开再也不和我见面?
周伯安心里的想法被夜晚呼啸而过的风带走,最后只留下秒针嘀嗒的声音。
钟天野沉默的时间越长,他内心时钟的声音越快越清晰。
“好啊,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
在发条紧绷即将快要断裂的时候,他终于得到解脱。
大概是即将独身一人又一次身处不熟悉的校园,钟天野总想身边有个熟悉的人可以陪伴。
从答应周伯安在一起,到现在正式开学,其实他俩相处和以前几乎一样。
搬回公寓,房子已经被阿迪莱打扫干净,并且还做了很多饭菜等着钟天野收拾完行李可以吃上热乎饭。
阿迪莱看着心情不错,比大一刚开学见到她时感觉很不一样。
更大方自信也更成熟。
“假期过的很开心?”
“还不错!”
“其实Chris一直有在帮忙照顾我,带我去了伦敦很多好玩的地方,圣诞夜带我看了烟花。”
“总之就是见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世界。”
钟天野听到这个很久没出现过的名字,皱一下眉头。
“阿迪莱,我明白你的心情。”
“但是他真的不适合你。”
钟天野放下手中的勺子,语气有些认真。
“我明白,我会有分寸的。”
钟天野和阿迪莱算不上很熟的朋友,只能点到为止。
但或许是火中送炭的缘故,在阿迪莱心里钟天野好像变亲近了很多。
“那你下个学期怎么办呢,我不可能一直救济你。”
“我知道,谢谢你,我有办法。”
“那就好。”
阿迪莱在饭桌上兴致勃勃的说这个假期她去打工,去做义工,听女性讲座,还听了那些建了学校的慈善家的演讲。
“要是这些慈善家在我的家乡建女校就好了。”
钟天野默默看着她手舞足蹈的讲,周围的氛围像被海里刚升上来的太阳照着,闪闪发光。
钟天野一直很敬佩这样有目标,有理想,坚定走下去的人。
郑青禾是这样的人,张万琴也是。
她有时候就觉得做这样的人可能累点,但是也不错。
或许以后她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回学校没几天,宁向恒又发来信息说要带她去吃饭。
钟天野没犹豫的答应了,她觉得宁向恒尽管自身很优秀,但是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己的烂桃花。
各种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
这次他带着她去了一家湘菜馆。
油爆猪肝,剁椒鱼头,回锅肉,鱼香肉丝。
味道还不错。
“你很能吃辣吗?”
钟天野没什么胃口,吃的很慢,抬头问宁向恒。
“还行,应该没有你能吃辣。”
钟天野此行赴约本就揣着目的,话迟迟未能说出口,心里有心思,也听不进去宁向恒都说了什么。
“怎么了?看着心不在焉。”
宁向恒早就看出来,不过他不在意,每次钟天野出来见面她看起来都挺心不在焉的。
“我有男朋友了。”
钟天野一吐为快,说完的瞬间放松下来,笑眯眯的看着宁向恒。
宁向恒看着对方的笑,没有谈了男朋友还答应单身男人邀约的羞愧,也没有戏弄他的意味,只是纯粹的在为自己坦白的开心。
他明显怔了一下。
钟天野在他眼里,笑的天真又残忍。
宁向恒不明显的做了个深呼吸,发出来一声嗤笑。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认栽还是在笑自己愚蠢。
什么段位在天生的冷漠面前都无能为力。
“嗯。”
“所以呢?”
宁向恒迎上钟天野的目光。
女孩看着他,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什么感情也没有。
“嗯?没什么,就是给你说一下我有对象了。”
“不是单身。”
钟天野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是因为和宁向恒这个危险人物划清了界限。
明明自己对他感兴趣,却碍于对方的社会地位和能力又不敢太感兴趣,现在好了,可以用自己不是单身这个理由名正言顺的让自己远离。
宁向恒笑了笑,面容带点无奈。
“年轻人就是这样,总要多尝试。”
“试多了,就会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
他慢悠悠的说着,眼里仍然带着笑意,语气却带着不甘和冷意。
钟天野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无非在提醒她和周伯安可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可惜他只是稍微有些了解钟天野,却不了解周伯安。
钟天野懒得再回复什么,她吃的太多,撑的要死,已经没什么说话的**。
回到公寓,她勉强把自己塞在小沙发上躺着,大概是晕碳,迷迷糊糊的睡着。
醒来时发现桌子上放着从超市买回来的各种东西,身上还被盖了温暖的毛毯。
她一猜就知道周伯安来过,确认关系后,公寓的钥匙就给了他一把。
“给你打电话没接,就去找了你。”
“我去的时候你身上很凉,醒来给自己冲一杯感冒药。”
“太晚了,我先走了,门给你锁好了。”
钟天野看着他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又翻了翻通话记录。
五个未接来电。
这个周伯安,不接电话真就一直打啊。
钟天野拿开毛毯,去翻袋子里看他都买了什么。
各种零食,牛奶,甚至棉条和卫生巾。
钟天野拿了包薯片拆开吃了起来,窝坐在下面的地毯上,心里想。
如果周伯安不那么粘人,正常一点,一千个一万个宁向恒也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