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草长莺飞。
绿色的枝桠和高楼外的蓝灰色玻璃倒映在车窗。
南青城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过。
钟天野坐在车内,赶去翠湖公馆。
周伯安说去接她一起去机场,她嫌麻烦,直接卡点打车去翠湖。
在文学里往往会为分别奠定哀伤的基调,钟天野却觉得轻松。
先提出离开的那个人是周伯安,不是她。
只要脸皮厚一点,她能有更充足的理由走掉。
下一个红绿灯转弯就是翠湖公馆的大门,钟天野提前发了消息给周伯安。
“我马上到你家,在翠湖公园等你。”
收到消息的周伯安还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他没什么好收拾的,衣服证件,除此之外周令颐给他准备的公寓里一应俱有。
这个家里确实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周伯安坐在床上,转头看着这么多年获得的各种奖牌奖杯,轻轻叹口气。
小时候的他以为自己成绩再好一点,再多得一点奖就能日子好过一点。
但是随着长大他才发现宋春仪还是那样冷漠,周彧年只关心他的成绩,时不时想起来也是说教和体罚。
这么多年,在这个家他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人听。
就算青春期试图用叛逆这个由头歇斯底里的大闹换来的也是在寒冷的腊月和父亲的牌位关在一起。
小阁楼没有窗户,只要关上低矮的门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便是周伯安大部分童年的记忆。
打开车门,钟天野的眼睛因为不适应强烈的太阳光紧闭着眼睛。
戴上猫眼墨镜,才能缓过来一点。
她对翠湖公馆这片地方不太熟,毕竟很少普通人来这里。
钟天野还在摸索怎么才能找到稍微凉快点的地方,手机铃声就响起。
“你到了吗?我去接你。”
接起电话,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到了,你来接我吧,我也找不到路。”
在翠湖公园的入口转了转,钟天野迫切的想找个阴凉地,因为她随便就套了个短袖和短裤出来,现在全身都很晒。
还在左右观望着,视野里就出现了周伯安远远跑过来的身影。
路程应该不短,他出了点汗,有几缕碎发被汗浸湿沾在了额头上。
“走吧,我带你去凉快的地方。”
周伯安微微喘着,边说着边牵上钟天野的手领她向里走。
钟天野是一热就很急躁的人,原本脾气和耐心都说不上好,天气一热,脾气更糟。
手被周伯安的大手包裹,热乎乎的,钟天野想也没多想就甩开了牵着她的手。
“太热了,别牵了。”
“嗯。”
周伯安收回自己的手,垂下眼睫,默默把手放在后面,两只手相互搓了搓。
明明没出汗,为什么嫌弃自己呢。
钟天野抬眼看着有些失落的周伯安,墨镜下好看的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那怎么办呢,要怪就怪这鬼天气吧。
南青城的春季越来越短,夏天越来越热,不如以前那么宜居。
不过今天确实不正常,才五月初,热的有些离谱。
“你带我去哪?”
钟天野跟着周伯安走了快半分钟还在阳光下打转。
“带你去公园里面,里面凉快。”
“这不就是在公园吗?”
“这是公园外面,里面是翠湖公园的私人区域,户主才能进。”
钟天野真是对富人特权又开眼了,占据城市那么一大块好地皮的公园竟然还是私人的。
“哎呦喂,你平时居住环境不错啊。”
钟天野边登记边打趣着周伯安,她一想以前还会鬼迷心窍的心疼一下眼前这位大少爷就觉得自己好笑。
到底是谁要心疼谁啊。
要是她能有这家庭背景,别说家庭氛围有多严肃了,就算全是变态她也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享有钱乐。
被修建养护的草坪,胡中央的小喷泉,散落各处的雕塑,翠绿翠绿的高高矮矮的树。
还在欣赏景色的钟天野忽的想起来今天来这的主题,将手上一直拿着的小袋子递给了周伯安。
“诺,给你的送行礼物。”
送礼物是今天从家里临走前想起来的,总觉得自己空手去不太好,于是从自己刚买的项链中选了一个。
“谢谢。”
“我们就从这里坐会吧。”
钟天野左看看右看看,选了个照不到太阳的长椅。
“你要去哪个国家来着?”
“加拿大。”
“哦。”
钟天野看出来周伯安兴致不高,她面对这种分别也有点无所适从,两人的氛围有点微妙尴尬。
“钟天野。”
“嗯?”
钟天野每次听到周伯安认真的念自己大名都有些头皮发麻,他明明不喜欢喊自己大名来着,每次喊,钟天野总能感觉到他背后的浓烈的情感。
一个名字就能听出包含太多情感,钟天野不愿去面对,感情太重,她接不住,也很累。
“你想好申请哪个大学要和我说。”
“不能骗我。”
钟天野转头,猛的撞进了周伯安认真的眼眸。
认真的,严肃的,不容置喙的,带有侵略性的神情。
原来他强势起来是这样的。
虽然语气依然是温和的。
但是钟天野还是不适应,她皱了一下眉头。
她不喜欢这样带有明显侵略性的眼神,刚刚认识的时候周伯安伪装的不好,常常暴露,让钟天野很烦,老是避着他。
周伯安也很聪明,摸清了她喜欢什么样后就一直在改。
与其说是改,倒不如说一直在扮演成一个钟天野喜欢的样子。
一不注意,本性就会跑出来。
周伯安害怕自己本来的样子被她看见,尽管周伯安已经极力让自己不受家庭的影响,但是基因这颗子弹怎么也躲不过。
钟天野就那么沉默的盯着周伯安,也不避讳他的眼神,双方更像无声的较量。
先败下阵来的还是周伯安。
眼睛里的攻击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和温和,就像往常一样。
“好,我一定给你说。”
钟天野说完还在盯着他的眼睛。
以前没发现他的眼睛有那么好看啊。
可是钟天野的眼睛在看向他时是没有温度的,能让周伯安信任的只有钟天野故作认真的表情。
周伯安感觉自己被卷进她眼底的无边夜色的旋涡,远离尘世,却也找不到可以依恋的土地,只能在里面懦弱的沉溺。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才能以最短的时间回到她的身边。
更不知道在这期间她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彻底丢掉。
周伯安低着头,阳光穿过树林被劈成丝丝缕缕射进他的心脏,把他的心又戳的千疮百孔。
他好帅啊。
钟天野看着一言不发的周伯安,心想着一个晚上不见怎么又变帅了,明明刚刚还没被他的脸迷惑。
他低着头,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眉头间有愁绪。
从上往下看,他的泪沟没那么明显了,只不过连着眼下一大片都感觉红红的。
自从认识周伯安后,如果有人问她这世界最帅的男人是谁,她不会再回答说爱德华弗朗了。
答案就在眼前。
可惜,这个全世界最帅的男人马上就要去加拿大了,不能待在她身边了。
有些东西等到快要失去了才追悔莫及,钟天野现在心里很后悔以前怎么不多多叫他出来玩好满足一下自己欣赏美色的需求。
“周伯安。”
周伯安听到钟天野叫自己的名字,思绪终于被拉回现实。
下一秒,自己的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抬起,钟天野将自己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
一种难言的情绪攀上他的心头,空悬的心脏落地,似乎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可是回应她已经变成了周伯安的本能。
双手揽过她的腰,将自己印上去,细浅的吻着,又将舌尖探入,对方有意纵容,唇舌纠缠。
这个吻和以前都不一样。
以前最多钟天野亲亲他的脸或者蜻蜓点水般亲一个告别吻。
钟天野心情很好时也可以被允许亲亲她的脸。
他出于尊重和珍惜都不敢妄动。
在快要失控的场面中,周伯安瞥见钟天野后面的纯白的大理石天使雕塑。
少女的天使形象,脸上挂着悲悯的神情。
周伯安闭眼,感觉自己好像在匍匐在天使像的脚下。
而神明也从高台走下,来到他的身边,安抚他所有的苦难。
美好的不真实,仿佛下一秒他又要重新回到神龛旁。
真是疯了。
坐在车后座的钟天野回想刚才的场面,有些鄙夷上一秒的自己。
像被激素控制大脑,久久不能让自己从激吻中挣脱出来。
也不知道她俩纠缠了多久,还是周伯安的一通电话把两人分开。
钟天野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好色还是真的有点喜欢他,分别那一刻真的有些发自肺腑的不舍。
捧起手机,想给人发信息消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却也不知道找谁。
除了随懿,她很少和其她朋友聊起周伯安的事情。
随懿在米兰时装周一炮而红,有时差就罢了,还整天忙的颠三倒四,所以两个人在手机上同步聊天的机会很少。
很多时候两边都是各说各的,随懿吐槽工作,钟天野吐槽学校。
手指在键盘上打字,打了又删,钟天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
还在组织自己的语言,远在意大利的随懿就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我真受不了了。”
“?”
“这个模特我真是做的够够的了,我不行了,我要回去上学了。”
“怎么了?”
“每天吃草,每天赶场,T台那么难走还得穿个大高跟,感觉自己像个物件。”
“钱难挣,屎难吃。你要不回来好了。”
钟天野不会安慰人,只能说出话糙理不糙的话,让随懿抓紧回来。
她一开始就预估到了随懿不会干太久,新鲜感过去了大概率就会放弃。
“你要是没过够女明星的瘾去搞乐队啊。”
钟天野给随懿指了条明路,自己在郑青禾临走前答应了做她的贝斯手,可是随懿一直在犹犹豫豫。
“你说搞乐队会比做模特轻松吗?”
“当然了,起码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面的女孩好像被说服,久久没有回应。
关掉手机,钟天野望向窗外,南青城春天的景色看一眼少一眼,她想多看看。
车子慢慢停在了小区门口,钟天野下车打开手机,看到了随懿的回复。
“我去找青禾姐说一下,但愿还有本女子的位置。”
句子末尾还有一个哭哭表情,钟天野看着笑了笑,其实一直有她的位置,不过她确实应该亲自去和郑青禾打个电话,这才有打工人的态度。
回到家钟天野就趴在床上睡了个舒服的午觉,周伯安发来的已经登机的消息自然也没有收到。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让人的耳朵不舒服,起飞平稳后,周伯安就戴上了耳机。
发出的消息没有回应,不过他已经习惯。
转过头,将视野望向窗外,看着云层在飞机底下飘浮,已经看不见南青的城貌。
周伯安轻叹出一口气,这会让自己产生已经解脱的错觉,可一切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回过神来,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粉色的礼物袋。
拆开,一条坠着蓝色蝴蝶的金色项链静静躺在盒子中。
蝴蝶小小的,但宝石被雕刻的很精致,周伯安认出了这是海伦闪蝶。
巧合吗?
这种蝴蝶名字的来源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光明女神海伦,象征惊心动魄的美,就像第一眼钟天野带给他的感觉。
自由,和平,美丽。
可是蝴蝶属于自然,不会永远待在他身边。
周伯安用手轻轻摸了摸反射太阳发出蔚蓝色光芒的的蝴蝶。
但这次蝴蝶没有走,而是陪他搭乘飞机飞往遥远又陌生的枫叶国了不是吗?
他沉浸在自己的浮想,带着期冀安静的跨过了北太平洋。
南青城的日落依山傍海,从床上爬起,钟天野才惊觉已经下午。
打开手机,显示已经下午5点42分了。
她是被饿醒的。
走出卧室,父亲在厨房忙碌,妈妈还没下班回家。
偌大的房子只有厨房的抽油烟机和油在锅里烧热的声音,这个场景在钟天野家太过稀松平常。
胡乱塞了几口面包,就被宋修然叫去厨房帮忙端菜。
被做成糖醋口儿的鲈鱼,用清明前后的龙井做了龙井虾仁,放了虾酱的蒜香四季豆还有色泽金黄的荷叶小米粥。
她的口味是被父亲养刁的。
菜被摆上大长方形的餐桌,中间的主位留给还没回到家的妈妈。
钟天野和宋修然面对面坐着,她正准备大快朵颐,父亲幽幽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你是不是开学就要考试了?”
“对呀对呀。”
钟天野不担心自己考的怎么样,因为家里也不在乎,也很少过问,偶尔像今天刚刚一样,想起来就关心一下她的学习进程。
“你的语文要好好考啊,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嘱咐你要认真复习。”
宋修然好笑的看着女儿,其实班主任给他打电话时,他也有一丝窘迫。
自己是中国人,也是好大学出来的高材生,自己的女儿在中国上学也有挺长时间,可是语文一次都没有及格过。
钟天野表情僵了又僵,自己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嘴上答应自己吃完就去复习,可是坐在书桌前,捧起语文课本,她又开始注意力涣散,看不进去文字。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能想起来去微信找人聊天。
可是在假期认学的在好好复习,不认学的在好好玩手机,没有谁会闲的去和每天都能见的同学聊天。
安静的通讯录只有属于周伯安的一个红点。
点进去,才知道他已经坐上去往加拿大的飞机几个小时了。
“怎么样?还有几个小时到?”
“还有很久到,到了我和你说。”
几乎是秒回的程度,钟天野刚想夸一下飞机上的wifi不错,对面又立马送来一条消息。
“谢谢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钟天野看到这条消息挑挑眉,郑重认真的文字让她觉得周伯安是真的喜欢那条女款项链。
或许歪打正着,她只是随便捞了一条,连什么图案她都没看清,只知道是闪闪的蓝色。
他那么闷骚,说不定以后会私底下偷偷戴。
“不客气哦。”
想到自己今天中午分别时走的仓惶又狼狈,忘记给一个要踏上长途旅程的人最重要的祝福,钟天野紧接着又添了一句。
“祝你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