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瀚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哑声回道:“风格变了。现在觉得,这种应酬纯属浪费生命。”
洛萧一边平稳地启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行啊,看来云锦市的水土不光养人,还挺改造人。直接送你回家?”
“嗯。”凌宇瀚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城市的灯火飞速向后掠去,他的思绪却已经飘向了那个亮着一盏孤灯、有一个人在等待——或者说,仅仅是存在,就足以让他感到安宁的窗口。
这个夜晚的喧嚣终于被隔绝在车外,而归途的终点,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你现在住哪?”洛萧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瘫在后座的好友,提高了音量问道。
“云……云锦天……5栋……502……”凌宇瀚醉意醺然地吐出几个字,身体几乎完全歪倒在后座上,姿态狼狈,与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凌总判若两人。
“云锦天?”洛萧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心底闪过一丝惊讶。这不是苏希住的、全市最高档的富人小区吗?之前听她提起过,虽然没具体说哪一户,自己也从没去过,但这个名字他记得很清楚。一个奇妙的猜测瞬间在他脑中成型,带着点难以置信,又有点“果然如此”的恍然。
车子抵达云锦天5栋楼下。洛萧费力地将几乎烂醉如泥、走路都打晃的凌宇瀚从车里搀出来,半扛半扶地弄到502门口。看着眼前的指纹密码锁,他叹了口气,抓起凌宇瀚的右手,挨个手指尝试解锁。
此刻,屋内正靠在沙发上看书的苏希,被门外持续的窸窣动静惊动。她疑惑地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只见凌宇瀚醉得不成样子,几乎完全挂在另一个人身上。她心头一紧,立刻打开了门。
门内的光亮倾泻而出,照清了门外的两人。苏希的视线先是落在凌宇瀚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随即,她看到了搀扶着他的洛萧。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洛萧的眼睛瞬间瞪大,目光在苏希和靠在自己肩头的凌宇瀚之间迅速切换,随即,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混合着“我懂了”和“好家伙”的吃瓜表情,眉毛挑得老高,无声地用眼神传递着:“行啊你们!这进展速度终于坐上火箭了?居然悄无声息就同居了?!”
“快……快先进屋吧,怎么醉成这样……”苏希被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连忙侧身让开,伸手帮忙搀扶住凌宇瀚的另一只胳膊。
洛萧一边合力将凌宇瀚弄进屋,一边目光迅速地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嘴里发出真诚的赞叹:“苏希,没想到你家装修这么高级,又好看又别致!花了不少心思和钱吧?真是太厉害了!羡慕啊!”他这话倒不全是客套,房间的布置确实温馨而有格调。
苏希知道他只是找个话题,便也顺着客套回应:“还行吧,勉强过得去。我看你朋友圈发的家里照片,那装修才叫真正的高级别致呢!”
两人搀着凌宇瀚往里走,洛萧下意识就要往明显是主卧的方向带。苏希见状,赶紧出声阻拦,指了指另一边:“他的房间……在这边,客卧。”
“噢——?”洛萧立刻拖长了语调,尾音上扬,带着一种“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的促狭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希一眼,“原来是在这里啊……”
两人合力将沉甸甸的凌宇瀚安置在客卧的床上。替他脱掉鞋子,盖好薄被,看着他已经陷入沉睡,苏希才轻轻松了口气。
回到客厅,苏希给洛萧倒了一杯温水。“谢谢你了,这么晚还麻烦你送他回来。”
“举手之劳。”洛萧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了然又戏谑的笑容。
苏希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这略显尴尬的同居局面:“他刚来云锦市租房,刚好……找到我这里……”
“明白,明白!”洛萧立刻打断她,摆出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笑容更加灿烂,“缘分嘛,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他放下水杯,站起身,“那个……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苏希也不便挽留,跟着送到门口,客气地说:“好……那改天有空过来吃顿便饭吧。”
洛萧点头,爽快答应:“好,一定!改天有空我一定再来叨扰。”他拉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却又突然回头,对着苏希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祝福和调侃的语气说道:
“说真的,苏希,我很看好你们哟!”
这话里的意思如此直白,苏希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尴尬、羞涩、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交织在一起。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比如“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合住”……但话语卡在喉咙里,在洛萧那洞悉一切的笑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能眼看着洛萧带着那满意的、如同见证了历史性时刻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苏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客卧隐约传来的、凌宇瀚沉沉的呼吸声。洛萧那句“我很看好你们哟”,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涟漪。
轻轻推开客卧房门,露出一条缝,苏希朝里面望去。
凌宇瀚依旧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深陷在床铺里。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呼吸沉重而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干涸。这副模样,一看便是被酒精狠狠折磨着。
苏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掩上门离开,让他独自休息。床上的人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声音沙哑而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求:
“希希……水……我好渴……”
这声近乎无意识的呼唤,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住了苏希的心。她立刻转身,快步走到餐厅,冲了一杯温度适中的蜂蜜水,又匆匆折返客卧。
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她俯下身,尝试唤醒他:“宇瀚?水来了。”
然而他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未清醒。苏希只好一手托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费力地撑住他的后背,试图将他沉重的上身扶起一些。尝试了几次,都显得笨拙而艰难。情急之下,她侧身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颈托起,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隔着薄薄的睡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头部的重量和偏高的体温。她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看到他干涸的嘴唇,还是迅速压下了那丝不自在,伸手拿过水杯,凑到他唇边。
“水来了,慢点喝。”
迷迷糊糊中,凌宇瀚似乎嗅到了水源的气息,凭借着身体本能,微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嘴角甚至无意识地牵起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希希……”他再次轻声呓语,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许,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头在她腿上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便彻底沉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苏希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等待了片刻,直到确认他呼吸逐渐平稳,不再需要饮水,才极其缓慢、小心地将他的头重新挪回枕头上。为他掖好被角,她端起空了大半的水杯,关掉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然而,这个夜晚的照料并未就此结束。
凌晨三点左右,万籁俱寂。一阵压抑却剧烈的呕吐声,猛地从客卫方向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宁静。那声音痛苦而持续,仿佛要将整个胃都掏空。
苏希几乎是瞬间惊醒,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她立刻掀开被子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好,便疾步冲向客卫。
只见凌宇瀚狼狈地跪在马桶前,双手死死抓着马桶边缘,脊背痛苦地弓起,正不受控制地猛烈呕吐着,空气中弥漫开酸涩的气味。
这样的场景,苏希太熟悉了。
曾几何时,她也无数次这样,在深夜的卫生间里,抱着冰冷的马桶,吐得昏天暗地,感觉整个灵魂都要随着胃液被一同呕出。那些为了项目、为了客户、为了所谓的职场前程而强颜欢笑、拼命灌酒的夜晚,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回记忆。那种身心俱疲、仿佛下一刻就要“牺牲”在酒桌上的虚无与厌恶感,她感同身受。
也正是因为深深厌倦了那无休止的职场应酬和饭局酒局,透支健康去换取微薄薪水和所谓人脉,她才最终鼓起勇气,毅然选择了投入自由职业的怀抱,哪怕前路未知,哪怕经济拮据,至少,她的时间和身体,是属于她自己的。
“没事了……吐出来会好受点……”她压下翻涌的回忆带来的不适,快步走上前,蹲在他身边,一只手轻柔却坚定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帮助他顺气,另一只手扯过纸巾递到他手边。等他一阵剧烈的呕吐暂歇,她又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递到他嘴边,“漱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