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平日在城里作威作福惯了,上面又有人罩着,慢慢挺直腰杆对黑衣男子道:“这丫头欠钱不还,少侠莫要多管闲事。”
“我偏要管,你又当如何?”话音刚落,黑衣男子足尖轻点,抬剑朝钱掌柜面门直刺而来。
“啊!”钱掌柜惨叫一声蹲地。
一道剑气扫过,他头顶金色发冠被整齐削成两半,应声落地,满头花白发丝也尽数散落。
“就这点胆子也敢强抢民女。”黑衣男子冷嗤。刚刚那一剑若非他故意削偏,落在地上的便是对方项上人头。
钱掌柜咽了咽唾沫,又摸摸自己完好的脑袋,顿时松了口气。冷冽的剑气从他头上扫过那一瞬,那种大限将至的感觉令他后怕不已。
“小人知错,往后再也不敢强抢民女了,请大侠饶我一条贱命吧。”钱掌柜不停朝黑衣男子磕头求饶。
黑衣男子指了指趴在地上的陆知夏,说道:“她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
闻言,陆知夏抬头望向这个慷慨替她解围的云苍派弟子。虽然仔细看他感觉有一丝眼熟,但她想不起来云苍派有这号厉害人物。难道他是爹或师叔新收的弟子?
钱掌柜犹犹豫豫举起右手,慢慢张开五指,“她欠我……五,五百两。”
“多少?”黑衣男子长眉一拧,俯身冷冷看着钱掌柜。慑人的气势顿时压得对方踹不过气。
钱掌柜吓破胆,抱头惊慌失措道:“五十两,真的是五十两,小人不敢撒谎了。”
闻言,陆知夏顾不得周身疼痛捶着雪地大骂道:“姓钱的,你果然是个骗子!之前我就纳闷,我娘极少去你福兴楼怎么可能欠下五百两。况且你的酒大多以次充好,你居然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分明是想趁火打劫!”
黑衣男子倒是二话不说摸出一袋银子扔给钱掌柜,“她欠你的账还清了,你欠她的怎么还?”
钱掌柜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我欠她什么?”
黑衣男子沉声道:“这顿打她不能白挨吧?”
陆知夏一怔,没想到这个英俊男子不光替她还债,还要替她出这口恶气,芳心顿时对他好感倍增。
钱掌柜将还未焐热的钱袋又双手送回,跪着哀求道:“这银子我不要了,就当是赔她的汤药钱,求少侠放我一条生路。钱某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不能死啊。”
陆知夏顿觉好笑。这老色鬼为了求生,居然连入土多年的老娘都搬出来了。
“若你真的在乎你的家人,就不该在外为非作歹。”黑衣男子手握长剑,对着钱掌柜撑着雪地的左掌刺下。
“啊,我的手!”
长剑穿过掌心扎进雪里,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钱掌柜一脸。他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黑衣男子收剑,对地上其他为非作歹的壮汉道:“我与姜城主相熟,日落前你们最好自己滚去府衙自首,否则……”
话音一沉,纵是魁梧的壮汉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去官府投案总好过死在他剑下,壮汉们渐渐拱手作拜,“多谢少侠不杀之恩,我们这就去自首。”
壮汉们不敢拖延,相互搀扶着起身,蹒跚离去。昏迷不醒的钱掌柜也被他们一并扛走。
债务已还清,坏人也被赶跑,陆知夏长长松了口气。
“你还要在雪地上趴多久?”头上传来黑衣男子清冷的声音。
黑色革靴又来到面前。陆知夏翻身仰面对上一双幽夜般深邃的眸子,不由一愣。
黑衣男子主动俯身朝呆愣的少女伸出手,“我扶你。”
面对这位冷峻却热心的少侠,陆知夏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还未触及那只修长大手,对方先她一步握住她手臂,拉她坐起来。
周围血腥味儿刺鼻,黑衣男子扶她到一旁屋檐下干净的地方坐下治伤。
冬日穿衣较厚,陆知夏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黑衣男子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血,给她上药包扎。
虽然黑衣男子始终一副清冷淡漠的神情,但陆知夏心里却暖洋洋的,暗暗猜想:“莫非他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福星?”
心花怒放时,陆知夏含羞带怯地看着黑衣男子,“多谢少侠相救,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黑衣男子看她精神状态不错,断定她伤得不重。替她包扎好,他起身擦手,淡淡道:“在下云苍派,陆子辰。”
闻言,陆知夏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碎了……
伤心往事猛然被这个名字唤起,陆知夏欲哭无泪。她遇上的哪是什么福星,分明是煞星!
陆知夏的生父,即现任云苍派掌门陆道离与发妻只有陆知夏一个掌上明珠。但八年前的那场武林大会却给幸福的三口之家带来危机。
陆掌门在会上邂逅自己的初恋情人姜氏。半月后,他竟光明正大带姜氏和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回山,还对他们宠爱有加。
陆知夏因为多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名头上变成了二小姐。从此父爱和家里的好东西也不再是她的专属。她幸福美好的童年也随这对母子的到来宣告终结。
眼下这位自称陆子辰的云苍派少侠便是陆知夏同父异母的大哥,也是她曾经最厌恶之人。
陆知夏永远不会忘记他来到云苍后是如何欺负她的。尤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的恐吓,每每想起都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那时听说家里有贵客要来,她早早起床梳妆打扮,还换上了新衣裳,为的是给姨娘和哥哥一个好印象。谁知刚到大门便撞上一个神情冰冷的少年。少年非但没有向她赔礼道歉,还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道:“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年幼单纯的陆知夏当场吓呆,回去后躲在屋里哭了几日,从此再也不敢靠近这个可怕的人,也从未喊过他一声大哥。但之后一段日子里,即使她刻意回避,陆子辰依然不断欺负她,还害她被父亲责骂。
总之,那对母子回山后,陆知夏和母亲再也没笑过。委屈压抑的日子持续近半年,直到父母大吵一架分居两地才结束。
七年后再见,陆知夏心中恨意依旧难消。先前对他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从头到脚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态度也变得冷淡下来。
陆知夏心想,女大十八变,七年未见,陆子辰定也不认得如今的她,否则刚才怎会好心相救?
想起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事,陆知夏不想招惹是非,于是装做不认识他,一番演技十足感人肺腑的感谢后便找借口开溜。
陆子辰望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淡淡摇头,转身提剑离开。
*
陆知夏来到相约的老地方并未见到小玉。她担心小玉被钱掌柜的爪牙抓走,于是又去福兴楼一带打听,依然没有小玉的消息。
没有消息有时候也是一种好消息。
陆知夏想,或许小玉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于是她决定先回莫宅。这几日疲于筹钱还债,母亲的后事还没处理完。
钱掌柜的巨额债务一消,陆知夏手头便多出许多闲钱。至于欠陆子辰的钱以后随缘再还吧。
*
路过一处大门敞开的简陋房舍,陆知夏听到里边有人呼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迈的老婆婆跌坐在地,身边撒满一地玉米粒。
“孙婆婆,你没事吧?”陆知夏赶紧上前将老婆婆扶起来。
老婆婆抬头看着头缠绷带、浑身狼狈的少女,关心道:“夏丫头,你又跟人打架了?”
陆知夏挠头苦笑。
发现孙婆婆家里一片狼藉、了无生气,陆知夏道:“孙婆婆,你儿子他们又扔下你不管?”
孙婆婆叹息道:“大顺、二顺最近忙着做生意,哪顾得上我这个瘸老太婆。”
闻言,陆知夏顿觉辛酸。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独自生活,其中艰难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儿子怎么狠心这么做?
陆知夏扶孙婆婆回房歇息。去倒水,发现茶壶里没有一滴水,水缸也是空的。吃的更不用说,厨房里冷冷清清,还有一股怪味,锅里篮子里的食物都变质了。
陆知夏偷偷抹了把眼泪,即刻去集市买菜回来给孙婆婆做饭。忙完厨房,她又将屋子内外简单收拾干净,缺的东西补上。
孙婆婆看着忙前忙后的少女感动落泪,“夏丫头,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婆又麻烦你了。”
陆知夏笑道:“婆婆这是哪里话,初到云炀时您对我颇多照拂,如今您身体每况愈下,我为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都是应该的。”
“真是个好孩子。”孙婆婆感慨道:“若我两个孩子有你一半孝心我就知足了。”
孙婆婆看着陆知夏头上的伤又心疼道:“姑娘家不要老跟人动手,尤其是咱们这些无依无靠的百姓,若是得罪地痞权贵日子不好过。你得学会收敛脾气,否则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陆知夏撇撇嘴,“那些人仗势欺人,活该被打。”
孙婆婆足不出户还不知陆夫人已过世,叹息道:“可你这个样子回家一定又挨罚。上回你折断别人的手被你娘吊起来打,三天下不了床,难道教训你都忘了?”
“我没忘……”想到今后不会有人再管她,陆知夏心里一阵难过,静静坐了许久。
沧桑的大手轻轻穿过乌黑发亮的青丝,孙婆婆耐心给陆知夏整理松散的发髻,“以后不许跟人动手,否则哪家公子敢娶你。”
陆知夏咕哝道:“嫁不出去就算了,反正我一个人也饿不死。”
孙婆婆道:“咱们女人迟早得找个依靠,你还小,不懂得世道艰难。”
“我当然知道……”美丽的杏眸垂下,陆知夏不禁又想起下山七年来时常忍饥挨饿、受人欺负的艰辛生活。
那时她们娘俩初到云炀,不久母亲便开始酗酒,家里的事也一概不管。若没有好心街坊的照拂,那时笨手笨脚的她早就饿死了……
临走前,陆知夏将准备的干粮放在孙婆婆卧房里,嘱咐她按时吃东西,少外出走动。孙婆婆铭记于心,浑浊的眼中又盈满泪水。
外头风雪已停,陆知夏独自往回走。
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她也是其中一个,但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帮一把的她也绝不吝啬。
可有时,她也好想有谁来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