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完全明亮,长安城内的街道上仅有零星的晨雾在飘荡,而仁心堂的灯火却已早早点亮。林薇端坐在梳妆台前,春桃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长发,将青丝精心挽成一个简洁的双环髻,再用一支素雅的银簪固定——这是昨日特意挑选的首饰,既符合宫廷对民间女子装扮的低调要求,又不显寒酸。
“林薇姐,你这一入宫,可得格外小心。”春桃一边为她调整发簪的位置,一边忍不住再次叮嘱,“听说宫里的人个个心思深沉,即便贤妃娘娘看起来和善,你也别什么话都往外说,专心诊病就好。”
林薇对着铜镜轻轻点头,指尖轻轻抚过衣襟上细密的针脚——这件淡蓝色的襦裙是她连夜让春桃修改的,裙摆和袖口都做了收紧处理,以防行走时裙摆过大而失仪。“我知道,”她轻声回应,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努力使眼神显得从容镇定,“昨日萧公子和张嬷嬷都反复提醒过,入宫后只谈医术,不议是非,不贪赏赐,我都铭记在心。”
说话间,门外传来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宫里来接林大夫的马车到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医箱。医箱虽不大,却装着常用的银针、脉枕和一本手抄的《脉经》,药材则按宫中要求留待入宫后取用。春桃帮她提着医箱,送她走到医馆门口,眼中满是担忧:“我会和学徒们守着医馆,等你平安回来。若遇到难处,记得找萧公子帮忙,他肯定会想办法的。”
林薇轻轻拍了拍春桃的手,转身登上马车。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暖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与昨日王大人府中马车的奢华不同,这辆宫车的装饰虽精致,却处处透着规矩森严的肃穆气息。车帘放下的瞬间,林薇下意识地撩起一角,看到春桃仍站在医馆门口挥手。直到马车渐渐驶远,她才缓缓放下车帘。
马车行驶得平稳而缓慢,林薇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回想昨日张嬷嬷教导的礼仪细节:入宫门时需低头垂目,遇侍卫盘查需双手递上萧景琰为她准备的通行令牌,见到贤妃时需行“半蹲礼”,膝盖弯曲不可超过四十五度,回话时需用“民女”自称,不可直呼嫔妃名讳……这些规矩如同细密的网,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然停驻,车夫的声音随即传来:“林大夫,宫门已至,请您下车接受查验。”
林薇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襟,手提医箱,步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巍峨壮观的朱雀门,朱红色的宫墙高耸入云,门口两侧的侍卫身着锃亮铠甲,手持长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昨日前来传旨的李公公早已等候在宫门前,见她下车,连忙迎上前引路:“林大夫,请随咱家来,查验过后咱们尽快前往贤妃娘娘的长乐宫,莫要让娘娘久候。”
查验过程比预想中更为严格,侍卫不仅仔细检查了她的医箱,还逐一核对了通行令牌上的信息,甚至详细询问了她的籍贯、行医年限等细节问题。林薇依照萧景琰所授的话术,从容应对,未露出任何破绽。直至侍卫点头放行,她才随李公公步入宫门。
入宫后的景象令林薇不禁暗自惊叹——宽阔的御道由青石板铺就,两侧高大的松柏枝干遒劲,彰显着皇家的威严;远处的宫殿飞檐翘角,琉璃瓦在晨光下闪耀着金色光泽。殿宇间的回廊上,宫女和太监们低头疾行,连交谈声也压得极低。
“林大夫可是首次入宫?”李公公见她不时抬头张望,轻声询问,语气较昨日温和了许多,“这皇宫占地甚广,长乐宫位于东六宫,需穿过三条回廊才能抵达。您若感到疲惫,咱们可稍作休息。”
“多谢李公公,民女不累。”林薇迅速收回目光,低头跟在李公公身后,轻声道,“只是未曾料到皇宫竟如此宏伟,一时有些失神。”
李公公轻笑一声,脚步依旧未减:“这皇宫再大,终究不过是座牢笼罢了。倒是林大夫,能以民间医术被陛下钦点入宫,实为难得的殊荣。昨日王大人在朝堂上对您赞誉有加,称您仅凭脉象便诊断出他因香料致病,且仅用三副药便缓解了他半月之久的顽疾,连几位老御医都对此赞不绝口。”
林薇心中一动,原来王大人不仅在推荐她,还在朝堂上为她大力美言。她忙不迭地谦逊回应:“王大人过誉了,民女不过是运气使然,恰好对症而已,岂敢与御医们的精湛医术相提并论。”
“林大夫倒也不必过谦。” 李公公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咱家在宫中已三十年,见惯了那些自恃过高的大夫,像您这样既精通医术又拿捏得当的,确实难得一见。贤妃娘娘近日卧病在床,饮食难进,寝不安席,御医们所开药方均未见效,陛下为此焦虑不已。若您能妙手回春,治愈娘娘之疾,他日在长安城中,谁人不敬您三分?”
林薇未置一词,只是默默加快了步伐。她心知肚明,李公公的话语既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试探,入宫诊病既蕴含机遇,亦是一场无形的严峻考验。
穿过三条曲折回廊,一座雅致宫殿映入眼帘,匾额上“长乐宫”三字笔力遒劲。殿门前,几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见李公公携林薇前来,立刻上前通报。须臾,宫女含笑回禀:“娘娘有请林大夫入内,还请林大夫随咱家前往。”
踏入长乐宫的正殿,林薇立刻感受到一股淡雅的药香,与普通草药的苦涩迥异,这香气中隐约夹杂着几丝名贵沉香的底蕴。殿内的布置简约而雅致,正中央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位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疲惫之色,料想她便是贤妃。软榻旁,几位御医伫立,见林薇步入,目光中不约而同地透出几分审视。
“民女林薇,参见贤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林薇依循礼仪,屈膝行礼,声音平和而适中,既不失谦卑,也不显张扬。
“免礼吧。”贤妃的声音柔和却略显虚弱,她轻轻抬手,示意宫女搬来一张凳子,“听闻林大夫医术精湛,能解常人难治之症,本宫近日身体欠佳,还望林大夫不吝赐教,细心诊治。”
“民女不敢妄称‘高超’,愿竭尽绵薄之力,为娘娘分忧。”林薇起身,缓步走到软榻旁,先向在场的几位御医点头致意,随后在宫女搬来的凳子上落座。“请娘娘伸出手腕,民女为您诊脉。”
贤妃依言伸出右手,手腕上覆盖着一块洁白的绢帕。林薇将手指轻轻置于绢帕之上,闭目凝神感受脉象——脉象细弱且急促,间或伴有不规则的跳动,与昨日王大人的脉象颇为相似,却又隐含几分郁结之气。她心中暗自思忖:此脉象既非单纯的气血亏损,亦非单纯的肝火亢盛,倒像是长期心绪不宁,加之饮食失宜所致。
诊脉片刻后,林薇又细致地观察了贤妃的舌苔,发现舌苔薄白且腻,眼底隐现淡淡的青黑色,显然是长期失眠的征兆。她轻声询问:“娘娘近日是否常感心绪不宁,夜间难以入眠?饮食方面是否也食欲不振,甚至偶尔伴有恶心反胃的症状?”
贤妃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连忙点头应道:“正是如此,本宫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勉强进食也会感到心口发闷。御医们皆言本宫系气血亏虚,虽开具诸多补药,却未见丝毫疗效。”
此时,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御医忍不住开口:“林大夫,我等已多次为娘娘诊脉,确认为气血亏虚所致,然娘娘体质虚弱,难以吸收药效,故迟迟不见好转。不知你可有良策?”
林薇并未直接反驳,而是温和地解释道:“李御医所言极是,娘娘确实存在气血亏虚之症,但依民女之见,娘娘的病根并非单纯的亏虚,而是长期心绪郁结导致气血运行不畅,进而引发失眠、食欲不振。若仅一味进补,反而会加重体内郁结,适得其反。”
“哦?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诊治?”贤妃好奇地问道,眼中闪烁着几分期待。
“民女建议分两步诊治,”林薇条理清晰地阐述,“第一步,先用疏肝理气的草药煮水代茶,以缓解娘娘的心绪郁结,每日饮用三次,每次一小碗;第二步,再采用温和的食补之法调理气血,例如用莲子、百合、小米熬粥,既易消化,又能安神助眠,避免使用过于滋补的药材加重身体负担。此外,建议娘娘每日在宫女陪同下,于长乐宫的庭院中散步半个时辰,呼吸新鲜空气,这也有助于缓解心绪。”
贤妃听完,连连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本宫深感有理。此前御医们只顾着为本宫进补,却未曾考虑到本宫心绪不畅的问题。李公公,就按林大夫所言办理,即刻命人准备草药和食材。”
“是,娘娘。” 李公公迅速应声退下。那位白发御医脸色略显难看,却也无从反驳,只得悻悻地说道:“既然娘娘信任林大夫,老臣等便先观察几日,若确有疗效,再行调整后续治疗方案。”
林薇并未在意御医的不满,只是继续叮嘱贤妃:“娘娘在饮用草药茶期间,须避免食用辛辣、油腻之物,亦应尽量减少思虑,保持心情平和,如此方能更快康复。”
贤妃微笑着点头:“本宫铭记在心,多谢林大夫。你不仅医术精湛,言语亦令人倍感宽慰。李公公,赏——”
“娘娘不必赏赐,” 林薇迅速起身推辞,“为民诊治是民女的本分,能为娘娘缓解病痛,民女已深感荣幸,不敢奢望赏赐。”
贤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再坚持:“也好,那本宫便不强求。只是日后还需劳烦林大夫每日入宫为本宫复诊,直至康复。”
“民女遵旨。” 林薇恭敬地行礼。
待林薇诊治完毕,李公公送她出宫。行至宫门口,李公公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提醒道:“林大夫,方才在长乐宫,咱家见几位御医对你颇有微词,你日后入宫复诊,务必多加小心。不过你放心,贤妃娘娘信任你,王大人也在朝堂上为你撑腰,只要你能够治好娘娘的病,谁也不敢为难你。”
林薇心中一暖,连忙道谢:“多谢李公公提醒,民女会多加注意的。”
走出宫门,萧景琰安排的护卫立刻迎上来:“林大夫,萧公子让小的在此等候,您是否要先回医馆,还是去侯府?”
林薇抬头望向远处的侯府方向,又想起医馆里等候消息的春桃和学徒们,轻声说道:“先回医馆吧,春桃他们还在等着我。”
马车驶离宫门,林薇撩起车帘,回头望向巍峨的宫墙。第一次入宫诊病虽算顺利,却也让她真切感受到了宫廷的复杂——既有贤妃的信任、李公公的善意,也有御医的轻视与潜在的暗流。她明白,接下来每日入宫复诊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考验。
但她并不畏惧。手中的医箱里,银针闪着微光,仿佛在提醒她医者的初心;脑海中,萧景琰的叮嘱和春桃的担忧化作温暖的力量,赋予她面对未来挑战的勇气。她轻轻握住医箱的提手,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宫廷环境多么复杂,她都要坚守医术,专注诊病,不仅要治好贤妃的病,更要平安度过这段入宫的日子,早日回到熟悉的医馆,回到那些需要她的百姓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