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木炭炸开来,火星子溅在茶壶上,闪了一下,化作飞灰。
水又开了,这已经是静影煮的第三壶茶了,谢识危依旧不满意,只能倒了重来。
“啪!”
“啪!”
“啪!”
……
院内的声音还在有规律地响着。
送山泉水的丫头走到门口,听见那声响,吓得不敢睁眼,搁下东西,一溜烟跑了。
谢识危瞧得有趣,不觉弯起嘴角,目光一转落在院中正受刑的影卫身上,那点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影卫正背对着他跪着,身上薄衣早被鞭子抽烂了,露出皮开肉绽的后背,鞭子每落一下,都有血花溅在地上,影部的刑罚,当然不是好挨的。
而那影卫,偏偏从头到尾,硬是一声不啃,连姿势都没坏过半分。
他那夜神志不清,具体细节并不记得,但隐约也晓得,那人连在床上都一声不吭。
活了三十几年,谢识危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龙阳之癖在如今的大渊朝不算少见,富贵人家养那么一两个漂亮的男宠是常有的事。
男子也不同于与女子,没有娇软的腰肢,也没有小意的柔情,男男相合更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事。
一个寡言少语,却总是自作主张,心思不纯的人,便是再怎么忠心,也不能用。
他换了个姿势,将手中关于影卫的卷轴翻到了下一页——
影卫拾寂,九岁受阁主恩惠进入海角阁,十三岁进入影部,在影部训练了七年,成影后随掌座一起前往扶风小筑。
卷轴上寥寥几笔,写的很简单,至于更详细的记录,则被收藏在海角阁影部大殿当中。
前世忠心耿耿的人不仅心思不纯,还会在将来因犯下大错被贬为死士。
原本以为找了个帮手,没想到竟成了麻烦。
屋内茶香飘起,静影的第四壶茶也煮好了,谢识危端起来闻了闻,仍不满意,连手里的杯子一起扔到了窗外。
静影继续去煮第五壶,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瞟一眼,刚好放入茶饼,院内的影卫前来回禀,人晕过去了。
窗前的人再次抬眼,方才那挺拔坚毅的脊背弯了下去,一头歪在地上,血还在顺着脊背往下流。
“多少了?”
“回主上,鞭刑刚毕。”
挨了一百鞭才晕过去,骨头倒挺硬。
只是若再加上一百红木杖,怕是怎么也撑不住的。
杀还是不杀?
谢识危定不下主意,良久,食指敲了两下桌子,“带进来。”
浑身血腥的人被一左一右架进屋,放在地上。
许是意识不清,被扔在地上的时候,影卫嘴里终于溢出一句微不可察的shen吟。
隐忍,克制,极其短促。
像是他的主人连在昏睡中都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肯叫出声来。
谢识危略微失神,似乎又看见了前世他与死士一同被困在山谷中,大火燎原,死士将他牢牢护在身下的场景。
烈焰灼烧皮肉发出焦味,也不肯叫出半句,只有在痛极之时,才会咬着牙,从唇齿间听见一些破碎的喘息。
那个时候,才是最不听话的,打骂都不肯走。
罢了……
“余下的一百杖免了,扶他去榻上。”
不能留在身边,就还让他做个影卫,若将来真犯下大错,再处置便是。
“给他瞧瞧。”谢识危随手把卷轴扔到桌上,点了点静影。
被指到的人放下手里的茶具,上前为拾寂诊脉。
未施杖刑,鞭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些皮外伤,谢识危并不喜欢血腥,当下掸了掸袖子,准备离开,一只脚刚踏出房门,余光却瞧见正把手搭在影卫腕上的静影皱起了眉头。
习武之人多少懂些医术,静影刚来他身边的时候身体并不好,成天泡在药罐里,因此也专门学了一段时间的医理,虽算不上精通,但处理一些小病小伤的也不成问题,且他一向稳重,看病之时大多面无表情,怎么今日一幅十分讶异的样子?
谢识危脚步一顿,随口问道,“怎么了?”
“……有内伤。”
“内伤?怎么回事?”
静影眉头皱的更紧,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在这时,原本在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忽然头一歪,吐出一大口血来。
谢识危皱起眉头,一百鞭子,便是下手重,留了内伤,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才吐血。
他脚步一转,本以踏出去的一条腿又转了回来,往床榻而去,在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搭在了影卫的腕子上。幸好静影眼疾手快垫了方薄帕在上面,才不至于让血沾在他手上。
脉搏跳动缓慢,经脉混乱,里面还有一股霸道的冰寒之气横冲直撞,是垂危之相。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影卫体内的这股冰寒之气与他的内力如出一辙。
影卫是被他打伤的?这么重的伤,他何时动的手?
谢识危罕见的愣了一下,重生三日,与影卫的交集只有那天晚上。
难道……
一些朦胧的画面在他脑子里闪过。
雷声,大雨,影卫,剑光,奋力挣扎却不肯伤他分毫的身躯,还有那双羞愤却始终顺服的眸子……
他想起了什么,一把扯开床上人胸前的衣服,那里果然有一道剑伤,横亘在锁骨下方,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俨然已经开始发炎。
“……”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一旁的静影也猜到了几分,见谢识危阴着眸子不说话,而拾寂胸口的伤经过这一番动作还在往外渗血,只好上前一步,“主上,不如让属下先处理外伤。”
这话说的巧妙,外伤处理了自然还有内伤,谢识危修习的寒冰决已臻化境,拾寂体内的冰寒之气也只有他能引出来。
静影自小伺候在谢识危身边,自然能看出他眼中那点隐含的后悔,便递了个台阶过去。
谢识危点了点头,算作同意,转头坐下又拿起卷轴看了起来。
这是不打算走了。
静影怕血气冲撞了主子,搬来屏风隔在中间,专心处理起拾寂身上的伤口。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一阵急促的喘息,很快又消失不见,谢识危拿着卷轴,却心不在焉。
上一世,他带回南山念予后,对她极好,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什么好东西都往她屋里送,无论她说什么,想要什么,自己都会答应,便是后来她在他的茶中下药,事后他也不曾怪罪过。
他对她的纵容,是阖府上下,甚至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曾有一回,他与部下在书房议事,守卫将南山念予拦在门后,事后南山念予向他告状,他虽然知道守卫是职责所在,但为了安抚南山念予,依旧降了罪。
从那以后,南山念予在扶风小筑里便行止无阻,连静影都不敢轻易拦她。
他因为影卫没有把人拦下而降罪,说白了,不过是气头上的迁怒。
至于那夜影卫为什么不反抗,反而半推半就爬了他的床,如今看来,哪里是不愿,分明就是挨了一剑,又受重伤,反抗不得。
屏风后忽又传来一阵压抑着的喘息。
谢识危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
带伤受刑,罚重了……
今日的鞭子,再加上前两日地牢的例罚,拾寂整个后背惨不忍睹,饶是静影动作娴熟,处理好外伤,也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谢识危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不耐。
穿过屏风,影卫正躺在床上,他前胸后背都有伤,静影便拿了个枕头抵在他身前,让他侧靠着。
面色苍白,气息混乱,露在外面的脖颈上还布满了难以言说的暧昧痕迹。
静影忽的反应过来,上前将影卫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谢识危没说什么,调动内息,贴着影卫的掌心将他经脉中的冰寒之气引了出来。
留下一句“照顾好他”,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带伤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