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笙不语 第1章 桂花时节

街角婚纱店，陶瓷花瓶里斜插着一株含苞桂花。

闻声笙身着抹胸款缎面婚纱，配合的挽上新郎手臂。快门声落，定格住两人微笑的瞬间。

光头摄影师审视着相机显示屏，不太满意的蹙了蹙眉。这一个硬朗黝黑，一个白皙靓丽，合照就跟那黑白芝麻似的——粒粒分明。

但违和点不是这个，而是两人眼神也不拉丝，互动也不撒糖，没有那种新婚夫妻该有的亲昵感。

这俩真是来拍婚纱照的？

不是哪个同行派来砸新店场子的吧？

光头摄影师腹诽过后，决定把摆拍要诀掰开揉碎，争取扭转乾坤。

却见不知何时站到身旁的新郎拍板，“就这张了！”

“这、一、张？”光头摄影师满脸狐疑。

婚纱店虽然是新开业，但作为资深摄影师，从业这十年，就没见过谁婚纱照只要一张的，这年头就连证件照都是九张起步。

逗他玩儿吗？

“等等，你们拍的不是套餐吗？”

光头摄影师摸出手机核实，手指在屏幕上划动，“还是店里2服2造的人气爆款套餐，你看，勾选了一套西式一套中式……”

“不必了，兵贵神速。”新郎出声打断，态度坚决。

他轻抬下巴，示意闻声笙先撤。

闻声笙了然，提起婚纱裙摆，踩着裙摆下8cm的高跟鞋往外挪。

生怕一个不稳崴到脚，为此特意前倾着转移重心，临出影棚时还听见新郎提要求，“……打印一张，删除底片。”

光头摄影师抬眼扫过新郎黝黑的肤色，余光扫过新郎浓密的板寸，隐隐闪过一丝羡慕，最终又落回相机合照上，欲言又止。

“这位新郎，”他还是秉承着专业本能道：“原图直出是图快，但肤色差太明显，我还是建议精修调整一下，视觉效果更协调。”

黑白芝麻可不是他胡诌的，呶，有图有真相。

噗！

闻声笙脚步一顿，下意识扶墙稳住身形。

新郎易景和，是大她四岁的邻家哥哥。

她小学三年级时，易叔叔因工作变动搬家去了外地，那时通讯不大方便，于是两人断了联系。

据易景和所说，前些年从部队退伍后，与几位战友联合创办安保公司。公司口碑不错，市场反馈也不错，还在不少地区开了分公司。

就是顶着身老抽色皮肤，和儿时的他实在对不上号。

闻声笙想到去年易景和拎着年礼进店，她愣是没认出来，握着剪刀都戒备起来了，急得他狂摸钱包掏身份证自证的场景……

笑意如乍起的涟漪般，从眼底一圈圈漾开。

而候在影棚外的圆脸女店员，显然也听了个清清楚楚，正低头对着地毯努力憋笑。

道德和笑点疯狂打架下，她虽没笑出声，但出于服务而伸出的手却抖啊抖。

察觉到闻声笙的眼神，店员立刻回过神，条件反射般展开标准微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闻小姐，实在是抱……”

闻声笙摇了摇头，抬手轻点女店员掌心，打断她未完的致歉。

店员微微一怔。

见闻声笙收回左手，拇指与食指在自己唇角两侧，作势向上勾起。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无声的比划，让气氛瞬间缓和。

两人默契一笑后，相携着往前走去。

只是还没走多远，闻声笙就又停下脚步。

她深深吸了口气——走廊地面铺设着浅灰色地毯，走起来的确很静音，但高跟鞋一踩一个绵软。

她这哪里是在走路，分明是在踩高跷！

反正这条走廊尽头转过弯，要不了七八米就是试衣间。

闻声笙收回打量的视线，决定不再强撑，于是斜倚进壁灯暖光里。身形被勾勒在灰蓝色绒面墙布上，如同一尊曼妙的素色浮雕。

旋即，她利落弯腰解开鞋袢，光脚踩在浅灰色地毯上。

缎面裙摆倾泻而下，喇叭花般盛开在脚下。

闻声笙感受到脚踏实地的平稳，顺势舒展了一下脚趾，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店员猝不及防。

见状倒吸一口凉气，“闻小姐您……请稍等，我这就去拿拖鞋！”

话音未落，人就沿着走廊疾步走远。

闻声笙望着店员左转消失的背影，估摸是去试衣间拿拖鞋了。

反正刚才过来时，她穿着高跟鞋不敢分神，也没记住是朝哪边拐来着，跟着店员走准没错。

想到这里。

她一手拎高跟鞋，一手提裙摆的跟上。

长廊尽头的横向通道，漫溢在自然光影里。

与她所处的灯光区域泾渭分明。

快到转角时。

闻声笙感受到裙摆拦脚，显然提起的部分在寸寸滑落。

于是手腕卯足了劲，拎着裙摆往上一提，成功抬脚迈出。

然后，她就失算了。

猝不及防，撞进一道逆光而来的身影里。

整个人眼前一黑。

人在重心不稳时，会习惯性伸手保持平衡。

比如闻声笙，她也是个人。

在相撞瞬间，双手本能驱使下伸出，死死抓住对方上臂做缓冲，堪堪稳定住身形后，才发现有双手正托着她的手臂。

是位绅士。

闻声笙指尖微动，手隔着衣袖感受到绅士紧绷的手臂肌肉。

指尖神经末梢反馈给她面料的沁凉与滑糯。

——是真丝。

不，不对。

手指出于职业习惯的摩挲，她又感受到细微的绉纹肌理。

——是双绉真丝。

瞳孔收缩逐渐适应光线的闻声笙，手指用力撑开两人身距，目光落在对方羊脂玉色的衣袖上，有点庆幸。

还好没撞到，不然蹭上粉底口红什么的，那就不太妙了！

正打算起身站定。

耳畔传来女店员惊呼，“闻小姐，你没事吧！”

女店员连忙绕上前，手里还拿着未拆封的一次性亚麻拖鞋。

店里的布局她最清楚，左拐三四步是间备品间，右拐七八步才是女试衣间。

就近原则，她去了备品间。

领取到38码的拖鞋后，还匆匆填了个登记表，出来就看见转角处的场景。

尤其闻小姐所穿的婚纱是蝴蝶结拖尾款。

即便上身被遮住，但辨识度仍然很高。

闻声笙：……

没事。人没事，婚纱也没事。

她这就起来。

但是老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

闻声笙作势起身，却忘了脚上没穿高跟鞋，好巧不巧一脚踩到裙摆。

不仅没站起来，还失控的往前栽倒。

“闻小姐！”

女店员目睹闻声笙‘投怀送抱’，惊呼出声。

声音传开，影棚内的新郎易景和耳朵一动。

转角口。

比店员反应更快的是绅士，第一时间俯下腰身，压低重心的同时，接住了闻声笙的身体惯性冲击。

比方才更亲密的接触，让闻声笙嗅到一股香气。

一股清冷又悠邈的暗香。

因受惊而大口喘气的闻声笙，在暗香浮动里，整个人更快平静下来。

抵在绅士身前的手微微下滑，睫羽眨动间，闻声笙缓缓睁眼。

很好，人没事，婚纱也没事。

倒是这位绅士，呃，这位绅士加壮士……好强的核心，刚才那样的突发状况，竟然没被她撞倒在地。

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该赔钱赔钱，该道歉道歉来着。

不过嘛，省到就是赚到。

闻声笙重新聚焦的眼神，不经意从指尖上移，就看到对方锁骨间有颗痣。

“声笙。”

新郎易景和大步走来，看到转角处的一幕，先问闻声笙有没有事，得到她摇头耸肩回应后，才看向其余两人，最终落在店员身上，“怎么回事？”

店员三言两语解释，还亮了亮手中一次性拖鞋，眉眼间闪过无奈。

易景和了然，这起事故逆行全责，也就是闻声笙全责。

他脚边绕开婚纱拖尾，朝着闻声笙伸出手。

闻声笙借力起身，余光不经意扫过，见对方身前，被她抓过的衬衫部位自然垂落，还带着淡淡光泽。

这垂坠感和韧性。

闻声笙挑了挑眉，一边被易景和扶着活动手腕脚腕，一边默默推翻此前猜测，得出最终结论。

——是重磅双绉真丝。

怎么说呢？

料子是真贵，也是真娇贵。

同时在绅士、壮士之后，心中小人儿默默为对方加冠。

还是个大户。

“闻小姐，闻小姐？”

“声笙，声笙？”

见她垂眸发呆，易景和怎么晃手都没用，干脆拍了拍她手臂，这才把人召回魂。

闻声笙眨了眨眼，像是从真空环境抽离，愣愣的看向他。

“身体没事吧？”

闻声笙摇头。

“没事儿就穿鞋，店员喊你好几声了。”

闻声笙点头。

提起裙摆露出脚面，她阻止店员要蹲下身的服务，前后脚利落探进拖鞋，不过手上还提着婚纱裙摆。

这条横向通道没铺地毯，阳光下的浅色地板，能看到飞舞的尘埃。

待会儿让店员检查一下，实在不行……那就赔婚纱清洗费。

找易景和报销。

易景和鼻子有些痒。

他眼观六路的同时，心底闪过一丝古怪。

古怪的嫌疑直指那位，从容起身站定后，就直直望向闻声笙的男人。

不是自己妄加揣测，而是从走过来到现在，男人目光就没挪开过。

难道，认识？

易景和眼神一动，看着正配合女店员打理婚纱的闻声笙，轻咳提醒道。

“声笙，鉴于你抄近道逆行撞了人，得向……我姓易，这位先生贵姓？”

“闻声笙~”

那人眸色一深，开口却不是回答易景和，而是念了闻声笙的名字，温润嗓音里暗含着一抹别样的……

求证。

易景和看向身侧。

女店员悄悄观望。

而闻声笙应声抬头，落入一双丹凤眼里。

脑海飘过四个字——相、得、益、彰。

如此眉眼，才压得住羊脂玉色的重磅双绉真丝衬衫。

这才叫，人穿衣。

终于等到了她的对视，丹凤眼先生眉梢微动间，眼尾线条如笔锋收势，就那样深邃的、静静的看着闻声笙。

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难道，认识？

闻声笙提裙的手一紧，总觉得气氛有些凝滞。

偏圆的杏眼眨了眨，错开灼热的视线，扭头寻求易景和的帮助。

还看戏呢，新郎？

易景和：“……先生，认识我家声笙？”

丹凤眼先生喉头一动，垂眸遮住眼底落寞，再抬眼，仍是气定神闲。

他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有位故人，同名同姓。”

“这样啊，那真是巧了。”

“是啊，好巧。”

丹凤眼先生说完，微微颔首道：“打扰了。”

说完，他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开。

余光中，闻声笙正随女店员转过身，朝背对的女试衣间走去，长长的白纱拖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转角处的易景和，对上影棚出来的光头摄影师。

他决定先发制人，“……好，我同意精修调整，但是不择期补拍。可以你就去修图，不可以那就原图。”

摄影师抱着相机，重重点头。

新店口碑可算是保住了呀！

而走出婚纱店的丹凤眼先生，探身坐进黑色轿车后排，等到关车门的助理坐回副驾后，指尖微抬。

助理了然，推了推金丝眼镜，对主驾司机道：“开车。”

司机：……

他透过后视镜，快速扫过后排空缺的位置，配合的启动车辆。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落地窗前的易景和收回视线，掌心把玩着微型望远镜，想到车尾处的本地车牌，快速进行整合分析。

身为安保公司副总，易景和服务过的客户群体很广。

刚才那人，很不一般。

虽来意直指声笙，但从出现到离开，竟没透露半点个人信息，可见其谨慎与神秘。

而且，他是怎么知道声笙来拍婚纱照的？

闻声笙出现在大厅。

短袖搭配墨绿工装裤，随手盘了个低丸子头，连带耳边碎发都勾到了耳后，身上斜挎着黑色饺子包。

路过接待区时，从招财猫零食盘上拿走两颗薄荷糖。

一颗拆开送入嘴里，一颗递给易景和。

两人出了婚纱店，走到街边桂花树下。

桂花盛开的时节，整个江洹都浸染着秋香。

“声笙，你当真不认识他？”

清凉的薄荷糖化开在唇舌间，闻声笙看向易景和，易景和眼里带着认真。

闻声笙：……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掌心向外摆动后，又将双手食指中指微微弯曲，指尖相对轻点两下。

嘴型同步表达道。

【我不认识。】

新文，首次尝试现言，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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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桂花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