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滢的指尖颤了颤,喉咙有点发紧。
“没……觉得别人修不放心。”她找了个借口,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伸手想去够龙龟,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木料,“哗啦” 一声,木料滚到了地上。
关牧弯腰去捡,手指先她一步碰到木料。两人的指尖在地面上轻轻擦过,他的指尖带着木屑的粗糙感,她的却泛着凉。郑滢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连呼吸都放轻。
他把木料放回桌上,抬头看她,目光里多了点她读不懂的东西。
“原材是黄花梨,补的时候得用同材质的胶水,不然容易裂。”他转开话题,拿起刻刀在木料上轻轻划了道痕:“工期大概要两周,你急吗?”
“不急。”郑滢摇摇头,视线落在那道刀痕上。
他握刀的姿势和以前一样,指尖虚扣着刀柄,力度刚好能控制刻痕的深浅。
以前她总爱从背后抱他,下巴抵在他肩上看他雕东西,他会腾出一只手拍她的手背,让她别闹。现在想起这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有点疼。
关牧放下刻刀,指尖在龙龟的小刻痕上顿了顿:“当年你划到这里的时候,还哭了半天。”
她以为他早忘了这些小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她强装平静,声音却有点发飘:“现在想想,挺傻的。”
“不傻。” 他忽然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时候的事,都挺清楚的。”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郑滢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格外响。
关牧先移开了目光,拿起一块木料:“那就按你的意思,用左边这块木料,修好了我给你发消息。”
“好。” 郑滢点点头,转身想走,又停住脚步,“费用……”
“不急。” 他打断她,指尖在木料上轻轻敲了敲:“修完再说。”
她没再坚持,正想准备离开,就听见他开口:“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她的动作顿住,转过身时,关牧已经把龙龟放进木盒,动作轻得像在处理文物。
光落在他侧脸上,镜片反射出一点光,看不清眼底情绪。
“不用麻烦……”她话没说完,他已经合上工具盘,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开车来的,顺道。”
“顺道” 两个字说得很轻,郑滢却知道,博物馆到她住的小区要绕大半个城。
可看着他把木盒放进柜子的背影,她没戳破,只是走上前,拿起散落的木料往收纳盒里放:“我帮你整理。”
“谢谢。”
关牧拧好盖子,放慢收拾的速度,等她把绒布叠好放进抽屉,才伸手去拿钥匙。
锁上修复室的门,走廊里的廊灯灭了大半,只剩尽头一盏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郑滢跟在关牧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和以前一样,却隔着半步的距离。
博物馆停车场很安静,只有几盏灯亮着。
关牧走到黑色轿车旁,按下车钥匙时,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才伸手拉开车门,没替她挡门框,只是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她先上。
郑滢弯腰坐进副驾驶,关牧绕到驾驶座坐下,没立刻发动车子,只是低头调了调空调风速,风慢慢漫过来,却没说话。
后座的外套露出半截悬在座位上,他瞥了一眼,又移开目光,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才发动车子。
车内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和空调送风声。
郑滢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你在博物馆……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关牧的声音很平稳,目光没离开前方路面:“最近不算忙。”
顿了两秒,才又补了句:“你在咖啡馆,习惯吗?”
“嗯,挺习惯的,同事都好。”郑滢点点头,看着窗外的街道,外头的树叶渐渐褪去青绿,秋风无声无息袭来,很快,新的季节又要来临了。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郑滢低下头:“你先说。”
关牧的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了顿,声音轻了点:“龙龟修复有几个细节,我还没有确定,后面如果需要,可能要你再跑一趟博物馆确认。”
“好。”郑滢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瞥见他的眼睛,没什么波澜,却让她心里发慌。
他是真的需要确认细节,还是找借口见她?
她想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说:“你定时间就好。”
车子快到小区门口,关牧放慢速度靠边停下,看着前方:“到了。”
郑滢解开安全带,刚想推车门,就见他从后座拿过外套,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语气平淡:“晚上风大,披着。”
郑滢拿起外套,指尖碰到布料,带着点他身上的木香。
“谢谢。” 她推开车门。
“嗯。” 关牧应了声,没多说,只是看着她,直到她转身走进小区,才发动车子。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渐渐变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郑滢走到楼道口,回头看时,轿车已经没了踪影。她裹紧外套,木香绕在鼻尖,心里又酸又慌。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关牧把车停进小区车库时,夜色已经沉得很浓。
他解开安全带,指尖还残留着方向盘的凉意,副驾驶座上的空位空荡荡的,刚才她坐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点浅淡的气息,他没立刻下车,坐在车里静了半分钟才推开车门。
走进楼道,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来,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晃。
到了家门口,他掏钥匙开门,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门,玄关的灯没开,只有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一点微光,家里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他刚换好鞋,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妈”的名字,他顿了顿,才按下接听键,声音放得平了点:“喂。”
“牧牧,你到家没?”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熟悉的急切:“跟你说个事,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市医院当医生,人长得文静,工作也稳定,这周末你去见一面。”
关牧靠在玄关的柜子上,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去。”
“怎么又不去?”母亲的声音拔高了点:“你都多大了?上次卫健委那个,人家姑娘对你印象挺好,你倒好,就跟人吃了一顿饭再也不联系,上上次宣传部那个,人家主动找你聊天,你回得比公文还客气!这次这个你必须去,张阿姨都跟人说好了!”
关牧闭了闭眼,没接话。指尖在柜子边缘轻轻划着,脑子里忽然闪过郑滢刚才在副驾驶座上的样子。她盯着窗外路灯时,侧脸在光下显得很软,问他工作时,声音轻得像怕打扰他。
“你倒是说话啊!”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点无奈:“自从你大学毕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多阳光啊,跟同学出去打球,回来还会跟我讲笑话,现在倒好,一天说不了三句话,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没别扭什么。”关牧的声音轻了点,指尖攥紧了柜子的边缘:“最近工作忙,没时间相亲。”
“忙忙忙,你就知道忙!”母亲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叹气:“我不是催你马上结婚,就是想让你多认识点人,别总一个人闷着。你爸也说,你这两年话越来越少了……”
关牧没再听下去,目光落在玄关的地板上,夜灯的光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暖影。
“妈,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他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尽量平稳:“周末我尽量,再说吧。”
没等对面回应,他就轻轻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耳边移开,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的脸。他站在玄关,没动,手指还攥着柜子边缘,指节有点发白。客厅的夜灯还亮着,可屋里的安静突然变得很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夜风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楼下的路灯亮着,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摸出口袋里的烟,捏在手里转了圈,没多久又塞回去。
刚才郑滢在车里时,他没抽烟,现在一个人,却也没了抽的兴致。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郑滢的对话框,输入框空着,他犹豫了半天,也没敲下一个字,最后只是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走进了客厅。
第二天早上,关牧走进办公室时,萧纲已经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个三明治,见他进来,立刻挥了挥手:“早啊老牧!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热牛奶,给你带了一盒。”
关牧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盒壁,点了点头:“谢了。”
他把牛奶放在桌角,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昨天没整理完的木料。
萧纲咬了口三明治,凑过来,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好奇:“昨天我下班走得晚,在停车场好像看见你了,旁边站着的,是不是郑滢?”
关牧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陌生人:“嗯,来修东西的。”
没一点多余的解释。
“修东西?”萧纲挑了挑眉,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声音压低了点:“我可没记错,郑滢不就是你大学那对象嘛?张晗不是说当年你俩在大学爱得死去活来的吗?现在这么生分了?”
作为好哥们,他不帮着激一下着实过意不去。
关牧抬眼扫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情绪,只淡淡丢了句:“别瞎猜。”
他拿起砂纸,开始打磨木料,沙沙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没再接话,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萧纲也不气馁,嚼着三明治,绕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可没瞎猜啊,当年你俩分开,听张晗说你消沉了好一阵子。”
他顿了顿:“现在人都找过来了,你还打算装不熟?跟我还藏什么?”
关牧手里的砂纸没停,动作依旧平稳,只是指尖在木料边缘多磨了两下,力道比刚才重了点。
“就是客户,龙龟摔碎了,找我修,昨晚刚好顺路送她回去。”一句话把所有可能的联想都堵了回去。
萧纲看着他,见他低着头,目光只落在木料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好撇了撇嘴:“行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两页,又忍不住补充了句:“不过说真的,你们俩现在能重新有联系,你别总把自己裹这么紧,错过可就没下次了。”
关牧没回应,只是把打磨好的木料放在一边,拿起刻刀,开始在新的木料上画纹路。
刻刀划过木头的声音很轻,和萧纲翻文件的声音混在一起,屋里没了刚才的热闹,只剩下沉默的拉锯。
萧纲见他不接话,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他心里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关牧画完纹路,抬头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波澜。
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阳光正好落在楼下的花坛里,他忽然想起昨晚郑滢走进小区时的背影。
他赶紧收回目光,拿起刻刀,用力在木料上划了一下,把那些翻涌的思绪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慢慢来,别再吓着她,一切都慢慢来。
临近中午,关牧刚用刻刀勾勒出龙龟背甲的纹路,手机突然在桌角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 “郑滢”的名字,还带着微信电话的标识。
他的指尖顿在木料上,刻刀在木头上划出一道偏斜的痕。萧纲凑过来看了眼,吹了声轻哨:“这电话来得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