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罗兰之恋 第4章 第四章

周三下午三点五十分，石依站在政治学系教师办公室门外，手里攥着写满笔记的《正义论》，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她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却不敢敲门。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能看到里面有人影在移动。高桦大概正在准备辅导材料。石依深呼一口气，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简单的白衬衫和藏青色百褶裙，头发用一根丝带束起。她特意没戴那些奢华的首饰，怕显得不合时宜。

抬手刚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高桦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摞文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你来了。"他语气平淡，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门外，"进来吧。"

办公室比想象中简朴。一张木质办公桌，两个塞满书的书架，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电水壶。唯一特别的是墙上挂着一幅祖国地图，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红色图钉。

"坐。"高桦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然后转身去泡茶。石依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在地上，偷瞄他办公桌——整齐排列的文具，一个老式台灯，还有一张黑白照片，似乎是某个乡村小学的合影。

"读过我给你的材料了吗？"高桦递给她一杯绿茶，热气氤氲中带着淡淡清香。

石依点头，赶紧翻开笔记："我做了摘要，但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比如罗尔斯的'无知之幕'概念..."

高桦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紧张，又方便一起看书。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爽，像雨后的青竹。

"'无知之幕'是一种思想实验。"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图，"想象你在决定社会规则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身份、地位、天赋...这样制定的规则才会公平。"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时不时用日常例子说明复杂的理论。石依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这些高深的内容，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你理解得很快。"一小时后，高桦合上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比课堂上表现好得多。"

石依脸红了："因为您讲得清楚..."

"不，是你有潜力。"他直视她的眼睛，"你的入学试卷我仔细看过，观点很有独创性。如果真是你自己写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石依握紧了茶杯。原主的试卷...她怎么可能达到那种水平？

"是我写的。"她小声撒谎，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墙上的地图是..."

高桦表情柔和了些："我支教过的地方。每个红点代表一所学校。"他起身走到地图前，"这里，是峡谷里的小学，只有一位老师；这里，是个村小，孩子们要走两小时山路..."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石依从未听过的热情。她不由自主跟过去，近距离看那些红点。有些地方密集如星群，有些则孤独地散落在边陲。

"为什么去这些地方？"她问。

"教育不应该只是特权阶级的玩具。"高桦的话让石依心头一震，"那些孩子，他们也有权利知道柏拉图、卢梭，有权利思考什么是正义。"

石依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她来圣罗兰后，想的全是如何维持贵族形象、不被嘲笑，而眼前这个人却关心千里之外素不相识的孩子能否读书。

"下周同一时间。"高桦看了眼手表，"记得写一篇关于'无知之幕'的短文，不用太长，3000字。"

石依抱着书离开办公室时，夕阳正将走廊染成金色。她心里有种奇异的充实感，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学习可以这么...有趣。

接下来的两周，石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高桦的辅导。她熬夜读他推荐的书，虽然很多地方仍似懂非懂，但至少不再是一片茫然。政治课上，她开始尝试举手回答简单问题，虽然仍会引来一些诧异的目光，但高桦总是微微点头鼓励。

第一次小测成绩出来那天，石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69分，中等偏上！虽然不算顶尖，但比她预期的好太多了。她忍不住在课间偷偷看了成绩单好几遍，生怕是自己眼花。

"肯定是作弊。"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石依转身，看到凛冬和几个女生站在她储物柜旁，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什么？"石依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作弊了吧？"凛冬走近一步，"从开学连基本概念都不懂，突然考这么高？谁信啊。"

石依攥紧试卷："我没有作弊！我是自己学的..."

"哦？怎么学的？半夜偷偷用功？"凛冬夸张地环顾四周，"还是说...有'特殊辅导'？"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大家都看到你每周去高老师办公室了。"

周围的女生发出暧昧的轻笑。石依的脸烧了起来，既因为愤怒也因为羞耻。

"老师只是好心帮我补课！"

"好心？"凛冬冷笑，"他对别的学生可没这么'好心'。知道吗？他去年拒绝了多少女生的单独辅导请求？"

石依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她转身要走，却被凛冬拦住。

"别急着走啊，"凛冬甜腻地说，"既然你这么'聪明'，下周的慈善舞会策划，你应该能帮上大忙吧？学生会刚发的通知，你和程霖学长一组。"

石依瞪大眼睛："我和...程霖？"

"没错，"凛冬幸灾乐祸地笑了，"祝你好运。他可是出了名的完美主义者，去年把三个搭档骂哭了。"

石依逃也似地离开那群女生，脑海中全是程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他一起策划活动？这比公开羞辱还可怕！

她心不在焉地走向食堂，完全没注意拐角处站着一群人。直到被一把拽住手臂，她才猛然回神。

"哟，安洁丽娜大小姐。"王峥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说你政治课考得不错？"

石依试图挣脱，但他抓得很紧。王峥身后站着三个男生，全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让我过去。"她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急什么？"王峥凑近，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我们正想请教你怎么'提高成绩'呢。"他故意加重最后四个字，引得同伙一阵哄笑。

石依后背抵在墙上，无处可逃。王峥的脸近在咫尺，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我只是努力学习了..."

"努力？"王峥嗤笑，"你们这种人需要努力？不是花点钱就能搞定一切吗？"

他的手指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石依闭上眼睛，预感到接下来的羞辱——

"王峥。"

一个冷静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王峥的手立刻松开了。石依睁开眼，看到高桦站在那里，面容平静但眼神锐利。

"老师。"陆铭退后一步，脸上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我们只是和同学交流学习经验。"

"交流完了吗？"高桦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峥耸耸肩，带着同伙悻悻离开。经过高桦身边时，他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引得高桦眉头微皱。

等他们走远，高桦才走到石依面前："没事吧？"

石依摇头，努力控制住发抖的双手。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显得软弱。

"他们经常这样？"高桦问。

"只是...说几句话。"石依勉强笑了笑，"谢谢您。"

高桦沉默片刻："我送你回宿舍。"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初秋的风吹落几片梧桐叶。石依偷偷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发现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毅。

"您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支教？"她打破沉默。

高桦点头："从大学开始。每年寒暑假。"

"为什么？"石依忍不住问，"那些地方...听起来很艰苦。"

"因为我曾经也是那里的孩子。"高桦的话让石依惊讶地抬头，"一个小村庄，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石依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袖口会有磨损，为什么办公室那么简朴。他不是圣罗兰常见的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精英。

"那您为什么来圣罗兰？"她脱口而出，"这里和您说的那些地方...完全相反。"

高桦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改变需要从内部开始。这里的毕业生，将来很多会成为政策制定者、企业家、教育家。如果他们中能有几个人真正理解什么是公平..."

他没有说完，但石依似乎懂了。这个人有着比她想象的更远大的理想。

到了宿舍楼下，高桦停下脚步："下周的短文别忘了。还有..."他犹豫了一下，"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石依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才转身上楼。

宿舍里，凛冬不在。石依松了口气，瘫倒在床上。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需要时间消化。伸手去摸床头的水杯时，她发现一张折叠的纸条：

"听说你爱吃甜食，尝尝我新做的蓝莓马芬。放在你桌上了。——黄峡杨"

石依这才注意到书桌上确实有一个精致的纸盒。打开后，六个小巧的马芬蛋糕整齐排列，上面还点缀着新鲜蓝莓。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口感瞬间治愈了一天的疲惫。

这个温柔的医学生，总是在她最需要安慰时出现。

第二天化学课前，石依特意早到，想提前复习一下实验步骤。没想到实验室已经有人了——萧文裴正站在她的实验台前，摆弄着器材。

"萧...萧教授。"石依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萧文裴抬头，西装笔挺的样子与实验室格格不入："安洁丽娜同学。"他示意她进来，"正好，今天的实验你和我一组。"

石依差点打翻手中的笔记本："和...和您一组？"

"有问题？"萧文裴挑眉。

"没有！"石依赶紧摇头，战战兢兢地走到他旁边。这个距离让她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混合着一丝冷冽的金属气息。

其他学生陆续进来，看到这一幕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王峥经过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石依一眼。

"今天我们研究催化反应。"萧文裴向全班宣布，然后压低声音对石依说，"你负责添加试剂，我记录数据。"

石依手抖得厉害。上次的实验灾难还历历在目，现在却要在化学最好的老师面前操作？

"别紧张，"萧文裴突然靠近，在她耳边低语，"就像上次那样，按你的直觉来。"

他的呼吸拂过耳廓，石依耳尖瞬间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步骤操作。奇怪的是，这次她的手稳了许多，虽然动作仍不熟练，但至少没出大错。

"有趣。"当石依尝试调整两种试剂比例时，周临川突然出声，"为什么这么做？"

"我...我觉得书上比例反应太慢了..."石依结结巴巴地解释，"如果增加一点这个，减少一点那个..."

萧文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确定没学过化学？"

石依摇头，心想原主可能学过，但她确实一窍不通。

实验结束时，他们的反应速度比其他组快了三倍。萧文裴看着数据，若有所思："有时候，打破常规会有意外收获。"他收起笔记本，"继续保持，安洁丽娜同学。"

下课铃响，萧文裴离开后，石依才长舒一口气。她不确定这是表扬还是别的什么，但至少没再出丑。

收拾器材时，她发现萧文裴落下一支钢笔。纯金笔身上刻着"XWP"三个字母。石依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还给他，却在转身时撞上一个人——

"看来你很受欢迎啊。"程霖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高桦，萧文裴，接下来是谁？"

石依抬头，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我...我只是..."

"周五下午三点，学生会办公室。"程霖打断她，"舞会策划会议。迟到的话，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离去，白大褂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石依站在原地，手中的金笔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慈善舞会...和程霖一起策划...这简直比化学实验还可怕。

但奇怪的是，在恐惧之余，她心底竟生出一丝期待——也许，只是也许，这会是改变他们关系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