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第105章 毛线球

沈一欧同以往一样，去到职高门口接沈曼妤放学。

如今因为高三，周末时间缩短为半天，沈一欧只得暂时逃个课。

门口这会儿是职高和普高的交织相闹，接小孩儿的家长、找对象的混混、结伴回家的学生，多之又多。

“好帅啊我的天！”

“是啊是啊，看上去还很有钱的样子！”

“听说是姓萧对吗？”

“对对对，姓萧！好有诗意的姓。”

“沈老师这下真的是傍上大款了。”

“别说了别说了。”

“沈一欧在那边。”

“……”

闻此，几个八卦的女生纷纷绕道而行。

……

沈一欧抬手拢在额前掩去烈阳，右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冰镇的，比一般矿泉水都要贵上好多的那种。

“姐。”他快步走过去。

“小欧。”沈曼妤手里的伞往他靠去。

他把水递给沈曼妤，后又讨伞：“我来撑吧。”

沈曼妤不推不辞，递送去：“以后不用再来接我了，你现在都高三了。”

“没事儿。”沈一欧这伞几乎是撑给沈曼妤，本也不打算遮自己：“不耽误。”

“怎么会不耽误，高考前的每一分钟都绝对重要。”沈曼妤沉下声去几秒，又正色说起：“小欧，你知道，你现在也谈恋爱了，你有更需要操心的了，不是我，是小之，是你们的未来。”

沈一欧的目光落在对面街的小店上，似乎想了些什么，却好像只是纯粹地走了神。

落下几秒才说：“只是不能来接你吗？”

沈曼妤楞了起来，她差点忘了，沈一欧这个人，面对为难之事时，总会一步一步蛮不甘心地退开，但每一步都得用力，也许血液都会发抖，就像是撕裂了心脏。

只是不能来接你吗？

这话大概是退让，却叫人以为是挽留。

因为他们都知道，沈曼妤说的那道不再来接她并不只是不来接她。

是要他算了。

算了，不要再花这样多时间精力在自己身上了;算了，去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算了，差不多了，你做得够多了。

“小欧。”沈曼妤偏头勾了下鬓发别在耳后：“我以前觉得这条路好难走，坑坑洼洼的，下雨的时候到处是积水，新买的鞋子都会溅上污垢，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条路还不够我走。”

沈曼妤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沈一欧喘息未定，不是累的，根本不累。

“回学校去吧。”她说。

沈一欧有一会儿没动，盯着三楼那两间紧挨着的房间看了一会儿，记忆似乎仍留在好久之前他们初次搬到这里。

为了骗沈曼妤住采光好的那间，他笑嘻嘻地掩着自己的门说：“这间适合我，不许和我抢。”

记得沈曼妤当时只是笑了笑，像是拿他没办法。

他的目光不自觉偏到一旁的另一间房。

边崎之的房间。

他知道，里面有只叫做“饭饭”的猫，这时大概正枕着小窝睡觉，他知道里面什么样子，冰箱在左侧角落，里面大概还有昨晚剩的炒饭，右边是灶台、锅碗瓢盆，这是他现在早就刻骨铭心、习以为常的记忆了。

沈曼妤说得不错，自己现在不同于以前，现在身边有边崎之，现在这里不单是姐姐了。

现在算是什么？

很乱。

他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整顿过这一连串复杂的、烧脑的身份。

却忽然想起上学期的一回小事儿，那次边崎之不开心，整个人失魂一般僵在椅子上，眉梢没了以往的奕奕，行尸一般，叫人心疼。

就是那次，沈一欧第一次见他那样失意，但他只是亲吻了他的额头说“我马上回来”。

然后他走了，去给沈曼妤送伞。

回来的时候边崎之却睡了。

边崎之根本不当回事，但沈一欧其实时常想起，想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他怎样去选。每每都无果。

明明都已经忘得所剩无几了，如今却又想起来，是时间在暗示他什么吗？

不够他细细走神，沈曼妤喊道：“小欧，回学校吧。”

沈一欧像是被强制开机，思绪不知到底在哪里，在思考边崎之和沈曼妤、在回忆过往桩桩件件、在想以后该怎么办，好像都不是，好像都是，一时间只应付般说了句：“好。”

一路上被骄阳摸得清醒不少。

其实不来接姐姐又怎样，他只是辞了酒吧的小工，又没辞搬货厂的，星期六早上还是得旷课。

没法变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又事儿又乱的人，他没法像其他学生一样安分，一样普通。

他的生活就像毛线球，从一开始就是乱的，即便谁替他拨好一缕线，他还有数不尽的线绞得凌乱。

“阿攸。”徐亚开着只小电瓶，停在路口按了按喇叭。

“嗯？”沈一欧走向他去。

徐亚笑问：“送公主回家的？”

“嗯。”沈一欧答他。

“回学校吗现在？”徐亚说：“我送你去吧。”

“就几步路。”沈一欧说。

“上车吧。”徐亚不听他说。

沈一欧无奈坐上后座。

“高三了哦。”车子驰骋过小街：“学习怎么样？压力大嘛？”

“还行。”沈一欧说：“我还是一样，无所畏惧。”

“是啊，无所畏惧。”徐亚笑起来：“阿攸是钢铁侠。”

“钢铁侠。”沈一欧重复着嘿嘿笑着。

车到校门口停了下来，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徐亚下车来往沈一欧兜里塞了包烟。

沈一欧哭笑不得：“我还有。”

“别人装的中华，给你留了两根。”徐亚笑着拍拍他的背：“去读书吧。”

沈一欧叹了一气，只道：“开车小心点。”

“好嘞。”徐亚又跳回车上去，三两下发动走了，悠悠喊了一嗓子：“走了再见！”

“再见！”沈一欧还他一嗓子。

这才绕到后墙翻回去。

刚好赶上一趟体育课，用不着回教室，马马虎虎像是下来上体育课的，跟着大队走了。

“阿攸！”张缶追过来。

何哆哆也紧了过来。

“边崎之呢。”沈一欧问。

“被熊哥叫去去拿表了。”张缶说：“这节课要测身高。”

“哦。”沈一欧低应一声站到队里去。

几声哨响尖厉穿过，闹腾的班级很快消停下来，纷纷站好自己的位置。

张缶作为体委，也当起了模样，站在队前喊着整队口号。

边崎之拎着表回来时一眼撇见了最后一排的沈一欧，匆忙地对他挑了个眉。

沈一欧一笑，漫不经心赏着他那副青春洋溢、笑意张扬的脸，忽地觉得刚刚那些烦闷的情绪也都不过如此。

边崎之没归队，被安排着和张缶一起给人测身高。

两人配合着从女生测起。

边崎之的手从那女生发顶抚过，低声报数：“一米五。”

他似乎心有芥蒂，根本不去碰着顶测，手指隔空在人头顶旋了一道便收回，每每给人多上一厘米，着实有些好笑。

沈一欧看得起劲，抱起胳膊靠在一旁，目光很专注。

没多久就测到了他面前来。

边崎之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迎上前去，一手捏着卷尺，直直抵在他身前，倒不像给别人测那样拘束，明目张胆地将手放在他头上，好一会儿才量出个数字来，却也不急着报上去。

沈一欧盯着面前几乎要贴上来的边崎之，无奈道：“边同学给别人测的时候也这样久吗？”

“没有。”边崎之捏了把他的头发：“只给你。”

张缶在一旁等得百无聊赖，张口便说：“你俩要不先亲一口？”

“要是这里没其他人就亲了。”边崎之无奈道。

张缶：“……”不要脸。

他揉揉沈一欧的头发，手指从他脖颈划过，悠悠报数：“一米二。”

沈一欧：“……”

“所以你测这么久把眼睛测瞎了？”沈一欧说。

边崎之笑笑去捏他的脸，重新说：“一八一。”

张缶恨恨划掉写好的一米二，改成一八一。

边崎之转身喊住拿着表要跑的张缶：“我还没测的，傻逼。”

“你来吧。”边崎之把卷尺递给沈一欧。

沈一欧没他那么骚气，随随便便测好便说：“一八零。”

“放屁。”边崎之紧赶着趟：“你就是嫉妒我比你高。”

沈一欧瞪他一眼说：“给他写一米七。”

“诶诶诶——一八零就一八零吧。”边崎之无奈说。

沈一欧笑了声才说到底：“一八一。”

“有病吧你。”边崎之道。

沈一欧把卷尺收好：“你就那么计较这一厘米。”

“怎么着？一厘米不是我自己长出来的？”边崎之说。

“你厉害。”沈一欧抬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张缶。”陈语扣神色见愁，向他讨烟。

张缶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小心翼翼塞进她手心。

沈一欧凑过去：“我这儿有中华你要不要？”

陈语扣给予拒绝：“我就是随便抽抽，中华你们自己留着吧。”

“谨慎点。”边崎之凑过来：“最近抓抽烟抓得严。”

陈语扣应上两声走了。

三个男的望着她的背影感慨。

边崎之说：“看不出来还抽烟。”

“女孩子还是少抽烟的好，以后尽量别给她烟。”沈一欧说。

张缶却说：“她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看得出来。”边崎之说：“你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张缶说：“刚刚测身高前还乐着呢。”

“女生的小情绪。”沈一欧说：“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哄开心，去小卖部吗？给她买点糖。”

“走走走。”张缶推搡着两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