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第118章 退场

其实沈一欧对他们的埋怨完全是出自沈曼妤。

他只是见不得公主一个人受苦，于是把她的痛苦埋在心里扎根扎底，将感同身受做到了极致。

墓碑冷了好些年，此时火光炙热又隆重，映在沈一欧俊冷的面庞。

人的最低要求应当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濒临死亡之时渴求一支火烛，可是设身处地不同，所以沈一欧在死亡边界游走这么多年，什么也不渴求，他只逼迫自己，活下去。

而此刻火焰猛燃的时候，他却渴求一点阴暗，渴求有一扇门，把他关起来，不要有光，最好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想在被黑暗吞噬的同时找到一点生计。

一沓一沓的纸死在火堆里头，沈一欧在这儿呆得越久就越是觉得闷得慌，甚至觉得喘不上气来。

一口气吊在喉口，上下都难。

他拍拍裤腿的灰尘，起身走了，不打招呼地绕走开去，来去都像是不熟的人。

沈一欧没走多远，偏头点了根烟，一个不注意，烟拿稳了，火机却落了。

他弯下腰去捡打火机，却见旁边有一条手链。

潜进在泥土里，上面堆了几根杂草，看不清完整的模样，只浮着一点表色。

沈一欧盯着那手链，神色愈发有异。

他突然彻底蹲下来，雪白的手指摁在污秽的泥土上，三两下弄出了手链。

他将那手链举过头顶，借着午时的灼阳，看清了手链的模样。

——这是沈曼妤二十四岁生日时自己送她的那条。

沈一欧胸腔猛的一震，整颗心脏都像是被熔浆浇灌一样疼。

不会有错的，一定是的，沈曼妤的二十四岁生日，自己跑了好远才找到一家足够好的珠宝店给他买了这条手链，并在手链内侧刻了“公主”的英文。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沈曼妤来过了……

这个认知让沈一欧几乎要失魂。

沈曼妤来过，她一直记得……

“嘿！小伙子！”远处有个人家的老太太一路跑来。

沈一欧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扭头看他。

“你也是这家小孩儿吧？”老太太问他。

沈一欧一时不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也回答不上来，便沉默地看着她。

只见老太太像是确定了答案，自顾自从兜里摸出一叠红叶子：“这个啊，是你姐姐给我的，应该是你姐姐吧，看上去挺年轻的，这实在是太多了，我一个老太太可收不得，你快些拿回去吧。”

“我姐姐？”沈一欧心里紧张。

“啊，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娃，年年都来看坟，每次来也不久待，烧了纸就走，见我住得离这坟不远，便给了我钱托我看着点坟，说什么不用太用心，若是坟头草深了，砍上两斧子就行。”那老太太说道。

沈一欧楞楞望着老太太，眼神竟托出一股惊恐来。

老太太不知其所，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你说她年年都来？”沈一欧问。

“是啊，年年都来，总十号来，我猜应当是二位的生日或忌日吧，今年倒不应时候，早来了些，就前几日来过了。”老太太说。

沈一欧迟迟不话，老太太迟疑有踌躇地问道：“这钱……你快些拿走吧。”

“你收着吧。”沈一欧说：“谢谢你。”

他说罢不领钱也不告别，径直走出了这片林子。

他一路无神，犹似一具行尸。

沈曼妤年年都来，所以说她一直记得沈世中的生日，她甚至每年都会回来看望这个曾经待她如狗的父亲，她把那份痛苦淹在心头，给他们以甘露。

她不计较过往，不计较那时的疮疤如今的青痕，不计较那时每一天的煎熬，不计较所有，可是不可能的，她即便是什么都不计较，也不会不计较——和自己的梦想错过。

她一定是有所计较的，如今这些行为也只是在逼迫自己，逼自己去接受。

所以说，沈曼妤这么些年来，都是假性的快乐。

自己那时太小了，很多事忘了，但她什么都记得，所以代替自己去记着这份痛苦与责任，也像自己一样假笑给大家。

这么些年以来，沈曼妤也许从未释怀，她像沈一欧一样，触碰煎熬的岁月，披着温润的皮囊，做这个世界里的一具行尸。

沈一欧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来竭力温暖的公主，一直都沐浴着冰霜。

若是说沈曼妤不曾来过，就像是彻底忘却了一般，那也真叫人好受，可这并不是的，沈曼妤就是来过，还不止一次，那她这些挣扎却小心翼翼去尽责的年华又是怎样的不好受。

沈一欧差点忘了，他们毕竟是亲生的，性子也难免相像。

他突然发疯地想见一面沈曼妤，于是也不管不顾地坐上了一辆车去机场。

动作都快得几乎是跑。

直到坐入车里，那片喧嚣逃脱，他安静下来，这才想起，沈曼妤已经结婚了。

而那个托着她的手承诺过永远的新郎才是他如今最真挚的陪伴，也许沈曼妤真的已经释怀了，在她下定决心去开始一段恋情的时候，就像自己，原本沉淀着怨恨却在遇见边崎之的时候忘记过好久。

或许沈曼妤并不需要自己去安抚。

时间会感化所有，必要的时候会送你一份慰籍天使，沈曼妤收到了天使，骑士也该退场了。

……

“阿攸这两天怎么都没来？”张缶坐立不安，扯着边崎之后领就问。

“不知道。”边崎之烦躁都抖回衣服。

“诶你别这样啊，他一般没什么事，这连请几天假，早课晚课都不来的以前还真没出现过。”张缶道：“真有什么事你得告诉我们，阿攸他没什么亲人，就剩我们了，你别替他瞒着。”

“我说了我不知道。”边崎之扭头看向他，说得很重。

张缶皱起眉踹了他一脚：“你特么什么意思!”

边崎之重重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拳招呼到他脸上：“我特么什么都不知道!”

“诶——干嘛呢!”陈语扣喊了声。

何哆哆也连忙站起来摁住两人。

张缶被揍得发懵，偏着脑袋有些惊鄂，这一拳本来是应该还回去的，但抬眼看到边崎之的时候他突然不忍心了。

对方拳头还没松，双眸猩红，喘着粗气。

他突然想起了，边崎之这些天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埋头学习，常常做题做到毛，算了一大页的草稿纸总会被他烦躁地撕下来揉成团，发泄般扔开。

“对……对不起。”张缶说。

边崎之甚至都没有客气一声没关系，扭头坐了回去。

重新抓着笔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好委屈。

干嘛要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沈一欧没告诉他，他明明和大家一样都是个旁观者，沈一欧没有给他机会做个参与者，他有什么办法。

这种委屈就像是小时候那会儿爱学习的时候，老师出了一道题，全班都不会，只有他写出来了，却被人偷过答案去。

揪心，但无能为力。

陈语扣微起身给张缶揉了揉脸，说道：“该你挨的，没事儿瞎说什么话。”

张缶撇撇嘴觉得也对。

陈语扣坐回位置去，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空位，桌上还摆着凌乱。

她老早就知道，沈一欧这人不像大家一样。

他是偏执的，是疯狂的，是压抑的。

所以她也知道，会有一天，这种种都会爆发。

张缶掏出手机来闷头给沈一欧发消息，他小心翼翼的，怕像刚刚挑到边崎之心事一样挑到他。

只说——边崎之这两天抽烟挺凶的，脾气也不太好，你要是得空，回来管管他，不然都要跳我们头上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