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奇妙就奇妙在,江绻和容子墨第一回去青阳,蚊子都翻不出来一只。可等他自己再探青阳道观时,却正好撞上赤袍带着小弟将纪殊从湖底挖出来谈话。
赤袍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对纪殊道:“方才在下所言并不假。现在整个仙道只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实际上分崩离析,五大宗与仙盟沆瀣一气,灵苍避世不出。峋山的人看似中正,实则内里不知道有多肮脏。”
“青阳神尊,您真的甘心自己用神位和性命就换来这样浑浊的人间吗?”
“咻!”
远处青年身量颀长,踏剑而来。
纪殊闻言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抬眼去望,那来自峋山的青年折腰将长剑一荡,在湖面劈开一道白堑。挡在他身前拖延时间的黑袍道人当即一分为二,血染湖水!
纪殊被吊在半空,几乎直面青年的剑气。剑气带起的水汽扑面不湿,将正要控制两边锁链的黑袍打落,可见此子灵力精纯、控制有度。
年纪轻轻就已剑道大成,纪殊不免老怀安慰:咱仙道后继有人!
可赤袍如此信誓旦旦,外面真会同他所说的那样,早已乱成一锅粥了吗?
她思考了几秒,决定先答应看看:“我可以暂且答应你,到峋山替你探查那人的下落。”赤袍还未将自己要报仇的内情告知她,现在她灵力全无,想动手也得等灵力恢复了再说。想法子到峋山内打探消息可以,至于会不会动手替他杀人,那就是后话了。
舍生咒应身后,她一年内不得自由,期限过后赤袍和她都得死。若听信一面之词帮他杀人,自己立马就要背上两条性命的因果。
真真是两难的境地,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得了纪殊的应许,赤袍人大喜过望,“峋山之人已至,要烦请神尊之后为我筹谋了。”说完赤袍便溜之大吉,底下的棺材没有法阵的支持,很快便重新没入湖中。
只留下黑袍们原地等待大鱼上门。
江绻见赤袍跑路,却不打算追。被挟持的女子还被吊着呢,他不能不管。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江绻好歹金丹修为,放倒几个练气期的小喽啰犹如砍瓜切菜。很快他就来到了纪殊的面前。
剑光闪过,锁链应声而断!
纪殊:你小子!也砍太快了吧?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砍断锁链,她这会儿体内一点灵力都没有,直接砸湖里铁定要没了!纪殊瞪了江绻一眼:能不能接一下本尊!
但这眼神似乎没有点醒对方,她只好暂时抛弃身为三界神尊的骄傲,怂怂开口:“救-命-啊——!”
这女子刚才被吊在空中可是还闲适得很,怎么这会子就害怕的要死了?江绻憋不住笑,大发善心在最后关头一把将纪殊捞到怀里,好赖没让她变成落汤鸡。
“抱稳了。掉下湖去我可不会再救你一次。”江绻顿了顿,疑惑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硌着我了。”
本尊刚从棺材里出来身上能有什么东西?纪殊七手八脚死死抱住江绻,确认自己安全以后,空出一只手在胸前摸索。
对方提这一嘴搞得她也感觉后背处硬硬的。
诶不对,好像真的有东西!
可她现在被抱着,抻尽了头也看不着,下意识松开一只手去够。纪殊后背紧贴江绻,又动的厉害,连带着江绻不免也挨了几下蹭,吓得一差点要将怀中的女人丢下去:“你,你自重些!”
可他又怕她真掉下去,只好揽住她的腰,在空中将人调了个个儿,替她看看是什么东西。
“你,你后背插着把匕首......”且不知为何,看起来略微眼熟。
“哈?”
江绻见她似乎并没有任何痛感,尝试着握住匕首,结果被匕首‘扎’了一下,就好像谁咬了他一口,刺刺的。
江绻被匕首电到怔愣的几秒钟,纪殊终于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那把匕首生生扎进了她的皮肉,虽没有穿透,但足以使寻常人毙命。可为何她就是没有一丁点痛楚!
纪殊回忆了一下,这大概是她生前在十方城被扎了个透心凉的那把。兴许因为她是舍身咒复生的,痛觉并不灵敏。
“帮我把它拔出来?”
抱住她的人不知为何反应慢了几拍:“拔出来?”
“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呀?”纪殊心想,本尊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占你个小屁孩的便宜?
江绻眸色一暗,见她不似开玩笑,终是“歘”一下将匕首拔出,快准狠到愣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拔刀这下并不是完全无感,纪殊却连一声都没有叫出来。
要不是她像一只虾子耸起背、整个人埋进江绻的怀里,还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腰,他都要怀疑被扎穿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身体。他都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柔下了声音:“疼不疼?”
“有,有一点吧。再钝的刀子,在身体里划拉这么一下总还是会疼的。但我可以忍受。”再疼的她也不是没经历过。
将匕首取出后,两人正好回到了岸上。江绻将纪殊放下,又递给她匕首。
纪殊接过匕首在手上把弄。
这玩意儿好生奇怪,方才扎在后背她却完全感觉不出来。可在手上划一道口子,惨白的指尖立马渗出殷红血液。
她记得很清楚,从后背上拔下来后,匕首上没有一滴血。
纪殊不太确定,这把匕首和当年剖尽她心头血的那把,是不是同一把。这把更像是一道加在她身上的封印。仙道中常有这样的用法,用灵器作为某种封印的容器或者是开关。
江绻也猜到了这种可能。他绕到纪殊面前,重新接过那把匕首端详。青色的灵气自他指尖流过,将匕首卷到了空中。这大概是某种神秘的查探术法,连纪殊这个仙道老祖宗都认不得。
再睁眼时,江绻周身的都冷了三分:“方才那人可是伤了你?”
听他语气似乎误会刚才是赤袍扎了她这一刀,纪殊乐了,“怎么会,这是我从棺材里带出来的随葬品。”
“棺材?”
“对啊。”她凑近江绻,精致而苍白的脸瞬间放大了一倍:“我原是个死人,现在复活啦。你信吗?”
江绻抿了抿嘴:“我不信。”
“不信拉倒。”
江绻继续追问:“那你可知那些人的身份?”
“他们啊?一群不长眼的盗墓者呗。”纪殊接着反问:“你信吗?”
江绻有来有往,也回敬一句:“我不信。”
这小道长长得怪漂亮的,竟如此斤斤计较!纪殊气结。不过她作为长辈,不好和小辈争一时之气。于是她又开口说:“看你通身装扮,应是哪个大宗门的弟子。来此作甚?”
想起来自己还未自我介绍,江绻将仙剑收好,抬手行了一个仙道通用的起手礼:“在下峋山江绻。”
他抬眼还要再言语,碰巧此时远处一道剑光滑落,御剑之人在空中开口止住了江绻的话头:“我师兄弟二人正在追查云归镇伪灵丹一事。”
来人正是江绻的师兄容子墨。
容子墨落地后潇洒地折扇一合,端的是彬彬有礼:“在下容子墨,峋山大弟子是也。敢问姑娘芳名?”
怎么又来一人?纪殊心想咱这青阳观今儿可真是热闹哈。
她瞧见这新来的峋山弟子一身风光霁月,气质斐然,也稍稍文雅起来:“纪殊。殊途同归的殊。你说的峋山,是峋山剑宗的那个峋山吗?”
“正是。”
“刚才你提到的‘伪灵丹’是怎么回事?和刚才在青阳道观绑架我的那群黑衣人又有何关系?”
“纪姑娘有所不知。我二人今日到达云归镇,得知周遭几个镇子病亡者众多。结合他们发病的时间和前因后果,推断与一个在青阳道观贩卖灵丹的道人有关。于是我与师弟兵分两路,一人安顿余下村民,另一人继续查探。”
“既是卖的灵丹,怎么会致人死地?你的意思是,那道人买的是假灵丹。”
“纪姑娘可真聪颖,一点就透。”
“方才姑娘说有一群黑袍人将你绑来青阳,不知是何原因?姑娘可曾看清楚绑匪的相貌?”
“他们......”
“他们见我穿得光鲜,便想抢夺钱财。看起来似乎与你口中提到的卖假药的道人并不是一伙儿的。”
漏洞百出!若真的只是想抢夺钱财,她纪殊不过一弱女子,又何须一群人来抢?且方才那伙人将她悬吊在山崖又是何意?
若他师兄刚才也在现场,定然不信。
可真正在场的江绻并没有选择拆穿她拙劣的谎言,而是死死盯住纪殊,不置一语。
“那看来,咱们还是得再跑一趟。”
“两位小道长要走了?我还有一事相求。”
“纪姑娘请说。”
“两位道长,可否带我去峋山一趟?”
“纪姑娘为何要去峋山?”
“我......”是啊,她以何理由上峋山?纪殊脚步游移,怕露馅不敢看两人的双眼。她绞尽脑汁,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个借口:“我想借乾坤令一用。”
江绻皱眉,此令唯一的作用就是入灵苍。
但是有容子墨在场,他不需要自费口舌:“纪姑娘因何事要入灵苍?”
“我乃灵苍旧人,因故流落此处。你俩是峋山弟子,应当也听过灵苍的规矩。我想要回去山上,须得持有乾坤令。但我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弄来乾坤令,只好求求你们帮我一把,以峋山弟子的身份肯定能将乾坤令借出。”
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容子墨说不动摇是假的,但他的师弟心如磐石,开口已是严词拒绝的语气:“此事恕难从命,峋山的乾坤令从不外借。”
刚才咱们不还相处的好好的!怎么这师兄一来你就立马翻脸不认人?
纪殊决定试试激将法:“该不会是你这小弟子身份太低,怕借不着乾坤令吧?你,你借不到不代表你师兄借不到啊。”
容子墨在一旁看戏看得乐呵,这牙尖嘴利的模样!
他眼神移到江绻脸上,不知该不该跟这位纪姑娘解释清楚:以江绻峋山首席弟子的身份,要借到乾坤令并不难。更何况,如今乾坤令就在他身上。
江绻也不知为何特别抗拒:“总之不借。”
“那这样,我不要你帮我借乾坤令,只让你带我去峋山一趟。只要我到了峋山,自有方法要来。峋山没有明令禁止说不让外女登门吧?你有什么可为难的?”
“不借。”江绻打定了主意:“你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