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坠落[西幻] 第32章 chapter 32

泽维尔预想过很多次，当他揭露爱情的真相后，人类可能会做出的反应。

对方可能会失落地愣在原地，可能会疑惑地发出质问，甚至可能愤怒地拔出利刃，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表现得冷静与坦然。

然而人类正表现出冷静与坦然。

“啊……这样。”他听见塞西轻轻的叹息声，那双注视着他的青碧色双眸仅有片刻的闪烁，随后便很快平静了下来，人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沉默着，脸上露出了然与悲伤的神色。

“抱歉。”片刻后，塞西再度开口，语气竟还是平缓而冷静的，“您能具体说明一下吗？”

泽维尔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他的声音不免疑惑，“你看上去，并不对此感到惊讶？”

“说实话，我好像……一直都不太能理解爱情的定义。”面对着泽维尔探寻的视线，塞西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角，他垂眼望向自己被枝条贯穿的胸口，顿了顿，像是自语般迷茫地低声道，“比如，它真的会是那样疯狂的东西吗？”

下意识地，泽维尔的视线也跟着落向对方的胸口，大片的殷红随之印入他的眼帘，他不适地闭了闭眼。

掌心传来温热而黏腻的触感，人类的血液渗入他的指缝。他收紧五指，进一步触及到更多，冷硬的腕骨正硌在他的掌心中，一点一点流逝着温度。显而易见地，人类还未触碰到濒死的极限，濒临干涸的源泉没有做出回应的必要。

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泽维尔猛地松开手来，深渊的力量随之如风般拂过五指，带走他指缝间粘稠的触感。

失去他手部的支撑，塞西的身体立刻便虚弱地摇晃了一下，差点便要栽倒，他踉跄了几步，勉强地稳住了自己。

迎着人类疑惑的视线，泽维尔的表情开始僵硬了起来。

“你不好奇吗？”他刻意地将眼神从塞西胸前的伤口处移开，“为什么每当你见到我，你的心脏便跳动的如此急促？”

也许是因为紧张——泽维尔愿意这么认为，塞西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其实原因很简单。”观察到人类的反应，泽维尔心中莫名放松了些，他继续解释了下去，“我的源泉在你的体内，而出于一些原因，它在某种程度上会左右你对我的感情。”

“一些原因？”塞西疑惑地重复道。

“它终究是曾属于我的东西。”泽维尔道，“离开了神明的的躯体，无法得到反馈的源泉终会干涸。而此刻你的生命由它维系，出于本能，你将会下意识地依赖我。”

“亲近、渴求、奉献，”他望着人类逐渐茫然的双眼，引导般地缓声道，“我相信你一定产生过这些类似的情绪。”

“这些……”塞西有些不信，“就是爱情？”

“仅仅这些当然不够。”泽维尔摇了摇头，随后他竖指抵于自己的唇前，微微眯起的双眼隐下神情的复杂，“但如果……再添上□□的催化呢？”

刻意拉长的尾音柔媚而又甜腻，在这一瞬，泽维尔几乎完全放开了自己作为“魅魔”的特质，不出意外地，他很快便看见艳丽的绯红色攀上了人类的脸颊。

“你看……”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一阵淡淡的失望，泽维尔讽刺地叹息着，“错觉就这样产生了。”

“……错觉？”颊边的热度还未散去，塞西低促地喘息着，口中发出茫然的重复。

“是的，这一切都是错觉。”泽维尔肯定地点了点头，出口的言辞坚决而肯定，如同他自己从未对这理论产生怀疑，“我很遗憾，但可惜的是，人类的感情就是如此虚假的存在，可以被捏造，被设计，被创造。只需要一点出于本能的亲近与□□，便能伪造出值得被歌颂的伟大爱情。”

“这是我刻意引导的结果。”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承认，我欺骗了你。”

“这样啊。”听完泽维尔说的话，塞西没再发出反驳，与之对应的，他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泽维尔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塞西，眼神微微闪烁。

“那么……”沉默了片刻，塞西终于再度开口，他抬眼望向泽维尔，平静地问道，“您还需要我的心脏吗？”

泽维尔愣了愣，几乎是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仍愿意向我献上你的心脏？”

“我的誓言并未撤销。”塞西有些疑惑地注视着他，像是困惑于他为什么还要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果这是出于您的愿望的话，我当然……”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听着人类的话语，熟悉的荒谬感再度占据了泽维尔的脑子，他费解地打断道，“那只是你的错觉！”

像是被他蓦然加大的声音所惊，人类青碧色的双眸愣愣地眨了眨。

“可是……”好半晌，塞西才伸出手来，他按住自己的胸膛，像是自语般低声喃喃，“就算是错觉，可它也是存在的啊。”

泽维尔愕然地看着他。

“……存在？”他咀嚼着人类的言辞，心中的荒谬感越来越强，“塞西，你察觉不到吗？在我面前，你几乎没有一点自我。难道你认为，这样无法自控的迷恋，是应该继续存在下去的吗？”

“为什么不呢？”

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人类如此回答了他。

泽维尔蓦然瞪大了双眼，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类，最先印入他眼帘的仍是那双青碧色的眼眸，人类回望着他，神色中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执着。

“不，不对。”他下意识地喃喃着，过强的荒谬感几乎让他有些无法得体地组织出语言，“你分明是该摆脱的，从来没有人……任何活着的生灵都不可能主动失去自我，成为情感的木偶。”

“那么，您希望我摆脱这份爱情的错觉吗？”塞西平静地问道。

“我当然……”脱口而出的回答被半路掐断，泽维尔愣了愣，一时无法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啊，他到底是怎样希望的呢？

出于复仇的初衷，他自然乐意看到人类的沉湎，越堕落越好，越无智越好。情感的操控是优雅且精准的举措，能最大限度填补他心中的恶意。所以他一开始便放任了这份错觉的存在，并有意做出引诱的姿态。

可在另一方面，他总是毫无缘由地对此感到厌倦。

复仇的快乐与否取决于人类的反应，倘若对方真的毫无怨言地承受一切，那么所谓的复仇便失去了它的意义。

他只是想要折磨塞西。

可是……泽维尔忽而挫败地意识到：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折磨到塞西。

“看来，您没有做好决定。”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塞西主动开口道，“那么，也许您愿意听一听我的想法？”

泽维尔迟疑地点了点头。

“也许您会觉得有些可笑，可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塞西微微扬起唇角，这个向来眉眼冷淡的青年轻轻微笑起来，气质于这一瞬近乎称得上温柔。他直视着泽维尔，语声柔缓却认真，他说：

“泽维尔，在遇见您之前，我的人生黯淡无光。”

“这不是一句比喻，也不存在夸张。我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便是为了追寻身世而来到深渊，并因此遇见了您。也许是我的灵魂天生缺乏能称为情感的东西，我从未有过这样激烈而美妙的情绪起伏。”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塞西顿了顿，脸上露出恳求的表情，“请您允许这一份错觉的存在，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此沉湎于这样虚假却美好的迷恋之中。”

伴随着人类执着的剖白，泽维尔怔怔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很奇怪的，他的心脏刚才好像猛地跳了一下。

可这不对，这不可能，在失去了源泉与光后，它应当已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所以，泽维尔告诉着自己，这一定是错觉。

他猛地闭了闭眼，好像这样便能隐藏眼中可能存在的迷茫，停顿了片刻，他终于张开口，口中吐出他新的反驳。

“塞西，我不会原谅你。所以，别指望用这些言辞博取我的同情。”

“我没有！”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塞西第一次在他面前提高了声音。

“真的没有吗？”下意识地错开与人类的对视的视线，泽维尔淡淡地反问着，“除却是灵魂的残缺，人类都有爱与被爱的能力。描述人类爱情的书籍曾经提到：'在如宝石般的真爱面前，错觉如同沙砾般毫无光彩。爱情是源于灵魂本源的吸引，是任何方式无法阻止的本能……’”

泽维尔的语速忽而缓慢下来。

他重新注视着人类的双眼，那对正凝望着他的青碧色双眸中正淤积起连他也惊讶的偏执，那样偏激而汹涌的情绪，绝不只是错觉，甚至……不像是爱情。

他忽而开始意识到了什么。

心念一动，泽维尔暗红的双眸微微眯起，属于深渊体系的魔法施展开来，幽深的光泽如萤火般点亮他的瞳孔，带来能窥探灵魂的力量。

在这一瞬，世界黑白无色，唯一的色泽来源是人类绽放的灵魂之光。

当面前的景色映入他眼帘的时候，泽维尔不由愕然地睁大了眼。

那是灰白的，黯淡的人形，满布着细碎的裂缝，像是曾经支离破碎，又被一股力量强行拼凑起来。在这无数道裂缝之中，森林之神撒提的源泉正散发出澄澈而美丽的青碧色光芒。

可这样的修补仍存有遗漏，在人类灵魂的上缺失了重要的一块，对应着胸口的位置——那是一切情感的诞生之所。就算有神明的源泉以做修补，可人类依然残缺，破损的情感枢纽叫他情感淡漠，叫他孤僻怪异。

他无法拥有人类的爱与被爱。

泽维尔的眼睫颤抖着，恍惚之间，他记忆中浮现人类曾说过的话语。

“就算是错觉，可它也是存在的啊……”

“也许是我的灵魂天生缺乏能称为情感的东西，我从未有过这样激烈而美妙的情绪起伏。”

“泽维尔，在遇见您之前，我的人生黯淡无光。”

那是一句句的剖白，内容盲目，荒谬，且偏激。他一次次地听见，并一次次地对此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些都为真实。

人类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他所能握紧的一切，只有源泉赠予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