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归追出去后,一路追到了青霞门外地密林里,发现苏籍正失魂落魄地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发呆。
严格来说,是在等他。
苏籍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半大小子连鼻尖都是红的。
“仁兄,”他抬起头,吸吸鼻子,“我娘在哪个地窖里?”
霍无归落在了他身旁,随意屈腿坐下,指向了北方。
又给了他一个眼神:不要冲动。
深秋的山中密林尽显萧瑟,因着昨夜一场大雨,树皮还是微濡的,不远处的青霞门亮着几点烛火,遥遥看去,有种不属于这里的人气。
“我把你的笛子藏起来了,”两个人沉默一会,苏籍先打破了这份安静,“现在……不方便给你拿,等我救出我娘来就还给你。”
他以为霍无归追出来是为了九孔笛,可霍无归听到这句话后却没什么反应。
“他是你朋友吧?”苏籍指的是姜别,耸了耸鼻子,咕哝道,“再要么就是主仆,你俩看上去不像朋友,你听他的话。”
霍无归摇头。
“不是主仆?”
霍无归重新看向远方,没有透露更多的意思。
“他为什么不肯让你帮我?”苏籍转过身来,两腿分开骑在树干上,“他是不是觉得我这种窃笛要挟的行为是小人行径,他反悔了?”
闻言,霍无归无声一嗤。
要论小人,他比你更小人。
他下毒胁迫在先,出尔反尔在后,如今又不惜对盟友再次下手,对于那个人来说,信义二字似乎一文不值。
苏籍盯着霍无归看了一会,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缓缓睁大眼睛:“你也不喜欢他,是不是?”
他猛的向前一挪,凑近了一些,霍无归则下意识往后一躲,重新拉开距离。
苏籍并没有介意他的戒备,像只大虫子一样又往前顾涌一段:“那你干脆不要听他的不就好了?你武功这么高,不用怕他的呀!”
不是不行。
但一来解毒的药方尚未到手,二来……姜别还扣着他的解药。
而且,还有那令姜别三缄其言的碑。
苏籍没有注意到霍无归眼中的烦躁,反而兴冲冲地说:“你帮我把我娘救出来,我立马就还你笛子,然后你远走高飞,从此和他一别两宽,这样不好么?”
霍无归却有自己的考量。
远走高飞的前提是他能查出毒方,且还得从姜别那里拿到解药。
转念一想,药方其实并非不好办,郑钧是青霞门门主,庙在和尚在,总不至于带着药方就这么跑了。
比较棘手的是后者。
不过,从前他以一个义字为上,但如今是姜别不仁在先,他也确实没必要再客气了。
说完刚才那话之后苏籍便有些忐忑。他面上看着平静,实际上他也拿不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此道贸然提议很可能就触到了什么逆鳞,若霍无归也不帮他,他就只能拼死再赌一回了。
霍无归沉默了太久,苏籍心里越来越没底,只能壮着胆子再次开口:“那什么,仁兄你……你觉得怎么样?”
他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霍无归的神情,不料霍无归蓦然回首,他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往下栽去。
霍无归顺手一捞,像拎米袋子一样把人重新拎了上来。
随后,他撑臂站起,信手一指夜空。
苏籍有点没领悟,“什么意思?”他茫然地顺着霍无归刚才指的方向看去,“月亮?星辰?”
霍无归又做了个手势。
苏籍终于懂了:“我明白了!时辰!仁兄是说,明夜此时——”
霍无归再指足下。
“明夜此时,此处相见!”苏籍简直欣喜若狂,恨不得扑到霍无归身上去,“你答应了?!”
霍无归点头,没再多留,随后踏风而走,身形很快隐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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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西风大作,姜别没有一直呆在屋子里,他先是在小院周围走了一圈,再往青霞门深处走时,被一个弟子拦了下来。
“少侠有事大可吩咐我们的,”他瓮声瓮气地问说,“是不是药太苦了?”
姜别含糊应了,指向一处:“那里是什么地方?”
弟子回头看了眼,道:“药堂……你现在得多注意,等下我再拿些蜜饯过去。”
姜别对他一笑,没再说什么。
是夜,他趁着夜色溜了出来,来到了白天路过的药堂外。
此处位于整个青霞门的东北一隅,到了深夜,外面便只有两三个看守的,各个哈欠连天昏昏欲睡,根本没察觉姜别的到来。
姜别手起针出,放倒众人后蹑手蹑脚地翻了进去。
药房里充斥着苦香,高处燃着两三盏烛灯。
姜别在药房中找了一圈,这里藏药众多,却并没有他此前预想的那种蕈菇。
他不死心,又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看着偌大的药房,姜别暗暗咬牙。
——不能就这么算了。
霍无归心软,定会答应苏籍营救苏母,所以他必得赶在那两个人打草惊蛇之前查出什么才行。
如今已知郑钧大概率与那毒药有关,且玉云谷内定有一内鬼与他里应外合,那两人来往共谋多日,绝不可能一丝线索都留不下。
可那线索有且只有可能在郑钧的房中,他很难在不惊动郑钧的情况下大肆翻找。
这一瞬间,姜别的大脑转得飞快,他在药房里来回踱步,想了无数个方法,最终,视线停留在了头顶的烛灯上。
如果在此处放一把火……
但这个方法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可姜别必须赌,就赌郑钧会被火情吸引过来,给他留出空档借机翻找线索。
姜别孤注一掷,找来药秆搓成细线,一直从蜡烛的底座连接到地面,又在周围铺了一圈火绒和药叶。
如是一来,待蜡烛燃尽,便可引燃引线,引发火情。
姜别估算了一下灯烛的燃烧时间,有些久,便抬手削了一块蜡下来。
这样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他就只需要等火烧大,引走郑钧,再潜入郑钧房中寻找有关那内鬼的线索即可。
事实上,对于内鬼是谁,姜别心中已有猜测。
此人既然能在姜越的膳食中下毒,则必是姜越最为亲近之人。除去姜别自己之外,符合这一标准的便只有宴飞英,李相宁,以及剩下两三个内门弟子。
姜越一死,作为谷主得意门生,且是养子的姜别将会以继承人的身份顺理成章继承谷主之位,这其中乍一看或许的确是姜别嫌疑最大……
但姜别其实压根没必要下手的。
他只要乖乖等着,等姜越有朝一日寿终正寝,谷主之位照样是他囊中之物。
但如果,姜别也死了呢?
那么,从中获利最大的,便只有大弟子宴飞英一人。
这场局看似是冲着姜越来的,实则是打着一石二鸟的算盘,连姜别也一并除去。
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要杀死姜越,再嫁祸姜别,宴飞英需要找到一种只有姜别能完成的杀人手法。最简单的一种,便是找到一种只有姜别才知道的毒,毒杀姜越。
他或许知道姜越的药库有暗道,偷溜进去读到了有关红玉莹的记载,因为这残卷只有姜越和姜别两个人看过,所以此毒便成了不二之选。
接下来,或是为了避人耳目,又或是他能力不足,总之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制毒——不必完全一样,只要毒发时的情状和红玉莹类似即可。
而这个帮手,就是郑钧。
再之后,他只需将毒下在姜越的饮食之中,再静观其变,待姜越毒发身亡后,以整理谷主遗物为由借机将红玉莹的记载公之于众,姜别就会成为弑父弑师的凶手。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则再也无人能挡他的路。
事实上,事态也一度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了。姜越中毒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以他马首是瞻的李相宁很快就怀疑到了姜别身上。为防止姜别破坏线索,他立马封锁了谷主小院,甚至还三番五次主动提出加强看守,不许姜别探视。
这一切,正中宴飞英的下怀。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本书居然被霍无归盗走了。没有这本书,他便没法直接嫁祸姜别,故而一时间方寸大乱,不得已才在众人面前演了那么一出跪求解药的大戏。
他清楚知道李相宁恨姜别入骨,一有风吹草动便定会杀之而后快,既然他没法用嫁祸来除掉姜别,那就让他死于李相宁的刀下,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
但他一定没想到,姜别居然百毒不侵。
估计也没想到,大难不死的姜别此时此刻就在青霞门的药房里,还在计划放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个干净。
思及此处,姜别觉得有点好笑。
只可惜,姜越不是他亲手杀的。
借刀杀人,总归差了点滋味。
做完这一切,姜别摸黑一路往书房而去,路上远远地遇到两个巡夜的弟子,便迅速侧身一闪,隐于黑暗之中,待两人走后,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他一路四下躲避来到书房外,才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便是一道撕心裂肺的高呼:
“不好了!药房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这一声划破夜空,瞬间惊醒了一片人。
霎时,青霞门内一片大乱。
混乱之中,郑钧果然被吵醒,骂骂咧咧地披着外裳匆匆往药房那走,口中还在不断怒斥着什么不堪入耳的粗话。
成了。
姜别勾了勾唇。
他算准了郑钧大概率会去往火场,算准了蜡烛燃烧的时间,甚至算准了霍无归会行动……
但他没算准那药房下面有地道和北院地窖相连,霍无归救了人后必会从此处撤离。
霍无归也没想到姜别居然也在此夜动手,甚至连动手的时辰都与他不谋而合。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不仁不义的缺德玩意居然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放了一把火!
于是,当霍无归一路背着陷入昏迷的苏母从药房的地道里爬出来后,就看到视线可及之处尽是熊熊大火,本该没几个人的药房此时人满为患,十几个弟子正举着水桶奋力往上浇。
弟子们一桶水下去,火没浇灭,浇出来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视线相接,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有刺客——!!!”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菜咕会加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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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失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