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 第17章 第 17 章

一个人实在太过于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姜离开始在空旷冰冷的寝殿里“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范围有限。

她很快发现，在寒玉榻侧，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不大的凹陷，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套衣物。

料子都是顶级的云霞锦或流光纱，触手冰凉滑腻，颜色却单调得令人室息。

玄黑、霜白、深灰。完全是那个玄衣帝君的风格。

姜离撇了撇嘴，手指掠过那些冰冷华贵的料子，最终停在了最下面一套。

那似乎是为她准备的，料子柔软些，是淡淡的月白色，但也仅此而已。

她没动那些衣物，目光继续搜寻。

在寝殿最内侧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同样由玄冰雕琢而成的矮几。矮几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梳子。

非金非玉，材质温润，呈现出一种古老的象牙白色。梳齿细密均匀，梳背雕刻着极其简约的流云纹样，没有任何宝石镶嵌，却透着一股历经时光打磨的温润光泽。

它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冰几上，与这满殿的肃杀冰冷格格不入，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属于过去的温柔印记。

姜离的心，莫名地轻轻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梳子。入手微凉，却并不刺骨，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能抚平心绪。

她轻轻摩挲着梳背上那简约的流云纹路，指尖传来细微的凹凸感。

这会是玄宸帝君的东西吗？

那个如同冰山般的男人，也会用梳子？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有些荒谬，却又奇异地冲淡了心头的寒意。

有了梳子，心思便活络起来。她走到玄冰墙壁前，光滑的冰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

脸色依日苍白，带着病容，乌黑的长发因为昏迷和之前的挣扎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肩头的伤被粗糙的绷带包裹着，更添几分狼狈。镜中的自己，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像一只误入冰原、瑟瑟发抖的雏鸟。

不行，不能这样。

姜离对着冰镜里的自己，微微挺直了背脊。

她拿起那把温润的梳子，开始梳理自己有些打结的长发。

动作有些笨拙，肩头的伤让她抬臂困难，但她抿着唇，耐心地一点点梳理着。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寝殿里，竟成了唯一温暖的声响。

理顺发丝，她挽了一个简单却干净利落的发髻，用梳子本身固定住，镜中的人影似乎也精神了一点，眉宇间那股病弱的颓唐被一丝倔强的生气所取代。

整理好头发，姜离觉得心情似乎也明朗了些许。

她环顾着这巨大冰冷的空间，思索着还能做些什么。

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冰冷的衣物上。她走过去，挑拣了一下，最终抽/出了一条长长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素白披帛。料子很轻很软，像云一样。

她拿着披帛，走到寒玉榻前。

这张榻实在太大了，也太冷了。她试着将素白的披帛展开，小心翼翼地铺在榻沿靠背的位置。冰凉的披帛贴在更冰凉的寒玉上，似乎没什么改变。

但当她用手指轻轻抚平披帛的褶皱，看着那一片柔和的白色覆盖住坚硬冰冷的墨玉色时，觉得寒气似乎少了些，心里莫名地觉得舒服了一点。

接着，她走到那张空无一物的玄冰矮几前。光秃秃的冰面，看着就冷。

她想了想，又回到衣物堆，翻找出一条更小一些的、同样是素白色的丝帕。如法刨制，将丝帕仔细地铺在矮几光滑的冰面上。

雪白的丝帕，衬着下方幽冷的玄冰，依旧改变不了本质的冰冷，但至少好看多了。

做完这些，姜离看着依旧空旷冰冷的寝殿，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生命，这里缺少生命的气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扇紧闭的巨大冰门。

门外，会有什么？

她赤着脚，再次走到冰门前。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屏息凝神。

她的耳力素来很好。

外面似乎并非完全的死寂，隐隐约约，仿佛有极其微弱的水流声.还有，一丝极其清淡的，若有若无的，难以捕捉的草木清气。

姜离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神农血脉之力。

这股力量虽然微弱，而且被妖毒压制着，但作为神农族后人，天生对草木生灵就有着奇异的亲和与感知。

她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如同呼唤最胆小的精灵，隔着厚重的冰门，向着外面那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发出微弱的呼唤，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姜离以为自己的感应太过微弱、不可能有回应，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冰门下方，极其狭窄的门缝处，极其微弱地透进了一丝，绿意。

姜离的心猛地一跳。

她立刻蹲下/身，屏住呼吸看去。

只见几片小小的、边缘带着锯齿的翠绿草叶，还有两三朵极其纤弱、花瓣近乎透明、花蕊是淡淡金色的不知名小白花，正顽强地从那几看不见的门缝里，一点一点地挤了进来。

它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极其温柔的力量引导着，穿过了厚厚的玄冰门扉，带着外面世界的微末生机与清灵之气，悄然降临在这片绝对冰冷的死寂之地。

她对草木的召唤，成功了。

姜离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最轻柔的力道，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轻轻接住那几片草叶和两朵小花。

指尖传来植物特有的、微弱的生命脉动和清新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温暖。

她捧着这点微末的绿意与洁白，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

赤脚踩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快步走回那张铺了素白丝帕的矮几旁。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草叶和小花放在丝帕中央，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让它们舒展开柔弱的姿态。

瞬间，那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玄冰矮几，因为这抹小小的、脆弱的生机，而变得有些不同了。

姜离退后一步，看着自己的“杰作”——梳顺的头发，榻沿铺着的一小片素白披帛，矮几上那方雪白丝帕托着的点点绿意与洁自小花。

好像有点“家”的感觉了。

寝殿依日空旷巨大，玄冰依日寒冷刺骨，星辰符文依旧冰冷俯视。

她所做的这一切，在这宏大的冰冷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寒玉还是那么冷，空气还是那么静，巨大的冰门依旧紧闭。

然而，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那一点点柔和的白色，那几片怯生生的绿叶那两朵微小的、几乎透明的白花，像投入深潭的几粒微小的石子，在这片绝对死寂的冰冷宇宙中，漾开了一圈圈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它们微弱地对抗着无边的寒意，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存在与温柔。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如巨兽低吼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这死寂的寝殿内炸响。

姜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只见寝殿那扇巨大厚重、铭刻着无数冰冷符文的玄冰之门，此刻正剧烈地震颤着!门扉上那些原本黯淡沉寂的符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点燃，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冰蓝色光芒。

整个寝殿的光线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扭曲，玄冰墙壁上流转的星辰符文似乎也受到了牵引，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

巨大的冰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地、沉重地向内开启。

一股比殿内更加冰冷、更加凛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如同冬日里的寒潮，瞬间从门缝中汹涌而入。

这股气息里，带着绝对的威压，深入骨髓的漠然，以及一种被触犯领域而升腾起的，令人窒息的怒意。

除了玄宸帝君还会有谁？

姜离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怕他的。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紧紧抵住了身后冰冷坚硬的寒玉榻沿。

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瞬间刺入骨髓，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

门，终于完全洞/开。

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矗立在门口。

玄宸帝君。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玄色的云纹劲装纤坐不染，勾勒出冷硬如铁的轮廓。然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比万年玄冰更甚的寒霜。

深邃的眼眸不再是平日的漠然，而是翻涌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暴风雪核心般的冰冷怒意。

额间那道象征帝君权柄的紫金神纹，正流转着刺目的光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剑，瞬间穿透了开启的门扉，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寝殿中央——钉在了姜离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她身后那张玄冰矮几上。

那目光所蕴含的冰冷怒意与审视，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姜离。

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她甚至不敢去看玄宸的眼睛，只能死死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冻得发青的脚趾，攥紧双拳，让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威压。

玄宸一步踏入寝殿。

沉重的玄金龙纹靴底踏在光滑如镜的玄冰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回响。

这声音，在死寂的寝殿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姜离的心上。每一声都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下。

那恐怖的威压随着他的靠近，如同不断加压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她的神魂之上。

他每前行一步，她的恐惧便加深一分，这愈来愈暴涨的恐慌令得她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对于身为凡间女子的她，天族的帝君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恐怖的存在。

因为，在他面前，她一个凡间女子与蝼蚁无异，人家可以在方寸之间捏死她。

玄宸的脚步，停在了距离矮几不过三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地刮过矮几上那方铺着的，与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雪白丝帕。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丝帕中央那几片小小的翠绿草叶和两朵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小白花上。

寝殿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姜离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去看玄宸此刻的表情。

但是，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冻结的冰冷怒意，正欲喷薄欲出。

“谁允许你动这里的东西的？”

玄宸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丝毫刻意提高的音量，却比任何雷霆咆哮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九幽寒冰的冰锥，狠狠砸落在姜离的心神之上，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与责难，让她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我，我......”

姜离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干涩发颤，破碎得不成调：“我只是，只是觉得太冷。”

“冷？”

玄宸的声音陡然转变得十分冷硬，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嘲弄。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向矮几上那几片在恐怖威压下瑟瑟发抖的小草小花：“所以，你便将这些污秽下界的蝼蚁之物，带入本君的涤尘殿？”

污秽？

蝼蚁之物？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离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先前混合着恐惧与委屈的神色已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那是她用心呼唤来的，为的是给他这座坟墓一般的宫殿添一丝生机，在他口中却成了“污秽蝼蚁”？

她没有料到，这个世上竟有这样一种人，凭着自己尊贵的身份，无情地践踏别人的好意。

然而，当她的目光撞上玄宸那双冰冷翻涌、如同深渊寒潭的眼眸时，所有的委屈和辩驳都被那纯粹的、冻结万物的怒意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无助。

“本君的涤尘殿，是涤荡尘垢、静思天道之所，非是凡尘俗物嬉戏的园圃！”

玄宸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无情，“此等污秽，岂容存留！”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对着矮几上那方丝帕和其上的草叶小花，凌空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冰冷神力瞬间扫过。

这时，那方雪白的丝帕，连同上面几片翠绿的草叶两朵微弱的白花，在接触到那股神力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空间，无声无息，寸寸冻结，以致彻底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冰晶光泽的粉末，随即彻底湮灭，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