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面前三尺之地。
天罚剑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剑柄已遥遥指向她的眉心。
剑未至,那锋锐无匹、仿佛能斩断神魂的剑意,已刺得姜离眉心剧痛,识海如同被冰锥搅动,疼痛难忍。
玄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嘴角染血的少女,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审判者的绝对漠然与一丝被蝼蚁冒犯的冰冷杀意。
“身负神农遗泽,却行此阴毒秽邪之术,与妖魔何异?”
玄宸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碰撞,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说!那妖物藏于何处?尔等在此地,究竟有何图谋?”
姜离被那恐怖的剑意和威压压得几乎窒息,心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她仰着头,倔强地迎着玄宸那冰冷无情的目光,染血的嘴/唇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想反驳,想质问,想告诉他那妖物才是目标,想解释自己是为了救人才来此绝地。但喉咙如同被扼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冰冷的杀意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死死地瞪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被捕猎的小兽,发出无声的,充满恨意的嘶鸣。
就在这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死寂对峙中,玄宸只觉得心口处,那道被华服掩盖的,沉寂了千年的暗金色疤痕,毫无征兆地,猛地灼烫起来。
那灼烫感并非来自肌肤表面,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如同沉睡了万载的火山骤然苏醒过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伴随着一种古老、温凉、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冰冷坚固的心防。
这悸动......
这气息......
玄宸瞳孔骤然缩紧。
那指向姜离眉心的天罚剑,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与此同时,被那恐怖威压和剑意死死压制的姜离,在玄宸心口悸动爆发的瞬间,也猛地感到自己心口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一股源自血脉本源深处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与悲怆,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脖颈后面,一道蝴蝶胎记突然显现,流转着淡淡的七彩神光。
她愕然地看向玄宸心口的位置,又猛地对上他那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眸。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翻滚的妖雾,焦黑的土地,断裂的古木......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两人眼中倒映出的彼此身影,以及心口那同时爆发、相互呼应的奇异悸动,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光,撕裂了千年的冰封与遗忘的迷雾。
他是谁?
她又是谁?
这该死的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姜离试图开口,想质问,想斥责,想弄清楚这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悸动到底是什么。
然而,刚一张口,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肩头那青黑色的妖毒如同活物,瞬间加速蔓延。
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与麻痹的邪异力量,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沿着她的经脉血管,疯狂地窜向她的心脉与识海。
这妖毒......
竟然远比她想象的更阴险,更猛烈。
它之前一直在蛰伏,如同狡猾的猎手,等待着她心神剧烈波动、气血翻腾、防御降至最低的这一刻,才骤然爆发。
这就是那狡猾妖物留下的致命后手。
剧毒攻心!
姜离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意识如同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海,迅速沉沦。最后的视野里,是那双依旧翻涌着惊涛骇浪、却似乎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措的,冰冷眼眸。
“宸儿......”
一声极其微弱、破碎得不成调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带着无尽的悲伤,痛苦和一种跨越了千年的、刻入骨髓的依恋,不受控制地从她失去血色的嘴/唇/间,逸了出来。
这声音轻如蚊蚋,却如同九天劫雷,狠狠劈在了玄宸的神魂之上。
宸儿……
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
玄宸的识海深处,那被万载玄冰和周天星仪锁死死禁锢的黑暗深渊,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荡。
无数细密的裂痕瞬间爬满了坚不可摧的玄冰囚笼,那被封印在其中的,关于某个名字,某个身影的记忆碎片,在这两个字的刺激下,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了无声的、却足以撼动星河的咆哮。
这时的玄宸,感到头痛得似乎要炸开。
玄宸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头颅,眼前阵阵发黑。
那是被强行封印的记忆,在疯狂冲击枷锁带来的反噬!
然而,就在这识海剧痛,心神混乱,身体本能地因剧痛而紧绷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突然之间,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在姜离软倒、那破碎的“宸儿”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玄宸那持剑指向她眉心的右手,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松开了紧握的天罚剑柄。
天罚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化作一道流光自行归入他背后的剑鞘。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快如闪电,甚至超越了他混乱的思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本能的急切与一丝恐慌,猛地向前探出。
就在姜离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冰冷焦土上的那一刹那,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地,轻柔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紧接着,手臂顺势一揽,那具纤细、冰冷、带着血腥与草药清香的,已然失去意识的躯体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带入了他的怀中。
温软入怀。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玄宸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塑,左手还保持着揽住她的姿势,右手则无意识地悬在半空。
怀中少女的身躯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冰冷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粗布衣衫传递过来,伴随着那愈发微弱的呼吸和心口因妖毒侵蚀而紊乱的跳动。
她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沾染着尘土和血污,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流露出深重的痛苦。一缕被汗水浸/湿的乌黑发丝,黏在她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脆弱。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怀中这张陌生却又让他神魂剧痛、心口灼烫的容颜。
他是谁?
天族帝君玄宸。
她是谁?
一个身中妖毒、来历不明的凡间少女。
他为何要救她?就在刚才,她还用歹毒手段攻击他呢。
他明明就该一剑斩之,涤荡妖气。
理智在疯狂地咆哮,冰冷的天规帝训在识海中回荡。
可他的心口,那道暗金的疤痕却灼烫得如同火焰在燃烧。
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呼应着怀中少女那微弱的心跳。那声破碎的“宸儿”,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反复回荡,撕扯着他被冰封的记忆壁垒。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丢失了最重要之物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滚烫的,随时会爆炸的谜团,僵立在死寂的焦土与翻涌的妖雾之间,竟不知何去从。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神魂,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嘶鸣,如同九幽地狱刮起的阴风,猛地从两人侧后方那株仅存的,被雷霆劈得半焦的巨大古树阴影中响起。
浓得化不开的灰黑妖气,如同沸腾的墨汁,瞬间从那阴影中喷涌而出。
妖气中心,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猛地膨/胀,扭曲。
破烂的黑袍被撑裂,显露出下方那令人作呕的真身——那并非人形,而是一头形似巨大蜥蜴,却长着九个狰狞蛇头的怪物。
九个蛇头大小不一,覆盖着暗绿色的粘/稠鳞片,蛇口大张,露出惨白的毒牙,喷吐着不同色泽的毒雾、毒液和腥臭的水。
这怪物,正是之前被玄宸雷罚惊走、又被姜离藤网短暂束缚的妖物——相柳后裔!
它竟一直潜伏在暗处,收敛气息,如同最狡诈的猎手,等待着这猎物心神失守,守护者分神的绝杀之机。
此刻,它九双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在玄宸怀中昏迷的姜离身上,充满了贪婪与疯狂。
它感应到了,那精纯无比、对它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神农本源之血,就在那个凡女/体内。
只要吞了她,它就能脱胎换骨,甚至可以冲击那传说中的太古妖神之境。
“神农血!没想到这小丫头身上竟然流淌着神农血脉。”
九个蛇头同时发出刺耳的咆哮,腥臭的毒涎如同暴雨般洒落:“神农血!是我的!是我的!”
其中三个蛇头猛地张开巨口,分别喷出墨绿色的腐蚀毒液、猩红色的污血秽气、以及惨白色的蚀骨阴风。
这三道歹毒无比的攻击,带着毁灭性的威能,撕裂妖雾,如同三条狰狞的毒/龙,朝着僵立原地的玄宸和仍在他怀中的姜离,铺天盖地地噬咬而去。
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之前偷袭姜离之时。
显然,它太需要神农血了,而且,它也意识到面前这个玄衣人的威力,所以一开局便已彻底疯狂动用了本源妖力。
致命的危机如同冰冷的巨爪,瞬间攫住了玄宸的心神。
怀中的少女气息微弱,妖毒肆虐,如同易碎的琉璃,根本承受不住任何一点冲击。那三道歹毒的攻击,任何一道沾染上她,都足以让她瞬间化为血水。
就在那三道歹毒的攻击就要将他们袭卷的时候,玄宸那双因混乱和茫然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眸,骤然曝/射/出两道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凛冽杀意。
那杀意如此纯粹,如此冰冷,仿佛冻结了时间和空间。
所有的心神混乱、记忆冲击、茫然无措,在这生死一线的绝杀面前,都被一种源自本能的,更加强大的意志守护,瞬间压制,驱散,转变成全神贯注对付面前的劲敌。
“孽畜,尔敢!”
一声如同九天惊雷般的暴喝,裹挟着滔天的怒意与冰冷的审判意志,轰然炸响,整个青城山脉似乎都在这声怒喝下颤抖不已。
玄宸揽住姜离的左手猛地收紧,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胸膛和臂弯,为她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同时,他的身形不退反进,右脚猛地踏前一步!
一声巨响。
随着巨响,玄宸脚下焦黑的大地瞬间塌陷龟裂。
一股狂暴的金色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将周围翻滚的妖雾狠狠排开。
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的身影如同撕裂虚空的闪电,不退不避,竟迎着那三条噬咬而来的毒/龙,悍然冲了过去。
人在半空,玄宸空出的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压缩到极致、刺目欲盲的炽白雷光。
那雷光蕴含/着天道刑罚的终极意志,比之前点破九绝毒瘴时强横了不止百倍。
“天罚——破邪!”
一道凝练如线,贯穿天地的炽白雷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裁决之光,从玄宸指尖迸射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之音。
那道炽白雷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三条毒/龙攻击交汇的核心一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墨绿色的腐蚀毒液、猩红色的污血秽气、惨白色的蚀骨阴风,这三条由相柳后裔本源妖力催动的,足以轻易毒毙金仙的歹毒攻击,在接触到那一点极致炽白雷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宇宙归墟的黑洞,无声无息地被分解,以至湮灭,最终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
炽白雷光去势不减,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了那三条毒/龙,余威精准无比地朝着妖物中央那个最大,喷吐着污血秽气的狰狞蛇头激射而去。
相柳后裔发出一声惊恐的哀嚎。
它明显感受到了这股致命威胁的强大与不可阻挡。而另外几个蛇头,也疯狂地喷吐出各种妖法屏障,试图阻挡这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如同热刀切过腐肉,那道炽白雷光无视这妖物仓促布下的所有犹如铜墙铁壁般的防御,迅捷无比地洞穿了那个最大蛇头的眉心。
一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光滑的恐怖空洞,出现在蛇头之上。那蛇头眼中的碧绿鬼火瞬间熄灭,庞大的身躯瞬时便僵住了。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玄宸眼中寒芒爆闪。
他揽着姜离,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空中折转,快得只作余下一道道残影。右手剑指化掌,对着那僵立的相柳后裔真身,凌空狠狠劈了下去。
“雷殛——万灭!”
九重天上的雷池被瞬间引动,数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狂暴、缠绕着毁灭法则符文的炽白劫雷,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天罚之矛,瞬间撕裂了青城山上空厚重的妖雾云层,精准无比地劈落在相柳后裔剩余的八个蛇头之上。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
在绝对的天道刑罚之力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八个狰狞的蛇头,连同下方庞大的蜥蜴妖躯在炽白雷光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只有原地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流淌着熔岩般雷浆的恐怖巨坑,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被彻底净化后的淡淡焦糊味,证明着这里曾存在过一个强大的妖邪。
仅仅两击而已。
狡诈阴险,潜伏千年,几乎将青城化为死域的相柳后裔大妖,在暴怒的玄宸帝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瞬间灰飞烟灭。
玄宸的身影缓缓落回地面,怀中依旧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姜离。
他周身的狂暴雷霆气息缓缓收敛,但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杀意与某种更深沉、更混乱的情绪,却久久未能平息。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少女苍白的面容,眉头紧锁,心口那灼烫的悸动并未因妖物的死亡而平息,反而随着她愈发微弱的气息而愈发强烈。
此地,不宜久留。
没有丝毫犹豫,玄宸周身金光流转,一层柔和的护体神光,将他和怀中的姜离笼罩。
他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焦黑的巨坑和依旧翻涌的妖雾,不带一丝犹豫,转身而去。
一步踏出,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色流星,无视了青城山的重重禁制与妖雾阻隔,朝着九天之上、那被祥云瑞霭笼罩的南天门方向,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