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寻之鲸 第17章 沉默的山羊

这天下午十分的风和日丽，初二生们刚放假。

潘生去找到了他的公司，想把自己在A.G.D里所见到和所遭受的事实全告诉庄先生。但令他不解的是，庄先生又不在。他说了此前约定的十几个暗号，前台小姐却说庄总真的不在这里。

少年想起自己那天在地下所见到的成排成列的“凌依复制体”和各种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这些可害他做了好几天的恶梦，特别是无垠之地上的【因菲尼提之躯】。

自己在深网里见过不少猎奇的实验，如今真叫他给亲眼观看了，把人当作狗，当作毛虫，简直太可怕了。

“现在我的任务便是将一切告诉老庄……让他马上停止和这个反人类的团伙合作。”溦生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他打开了AI平板，接上了连对器。

...【连对成功，用户已载入意象空间】..

小寻坐在白亮的屏幕前查阅着每日更新的数据库。它蓝白渐变的卷发里闪着光。

潘生一见到它，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把他之前的所见所闻全吐出来。

也许是少年突如其来的不明信息让AI暂时在计算中遇见了【极边点】，小寻几乎一动不动。书房光线也暗了下去。但没一会，小寻便用手扶住鲸鱼耳麦，被眼布盖住上半脸的它的表情是无人可识别的。

“嗯，用户在短时间内向我说明了他在最近遭遇的许多涉及人类单体安全、伦理崩坏等问题的情况。小寻不身处于现实，不能单凭用户的个人主观描述而下结论，但同时也要从用户个人的需求为出发点，尽量做到符合客观实际情况的回答。在用户描述中涉及以下几项关键环节：

1. 克隆群体的有批次功能目的培育：

虽然这是违背人类伦理的一项研究，但是仍有一个名为A.G.D公司的组织在实行。从成百上千的同一体基因延续而出的克隆体里筛选“良性”种作为改造其原本人体结构的样本空间……

2. 公司的一些拥有武装力量的组织将你带进审讯室之类的地方进行逼供：

逼供在一切法律形式下都是不被承认合法的手段。

...”

小寻理性而平静的声音为心急的少年解释着。

“我……我是想得知有关A.G.D公司内幕的数据，你不要去复述网上的对它的介绍。”潘生打断了小寻。

见小寻又没了反应，潘生则走到屏幕旁，点击指令栏，将他的AI助手小寻调为了【模拟能以单方人类为团体、主观略感性、语言简化。】

小寻收到全新的指令后，便轻声回复道：

“明白。方才的部分观点可转化为溦生去举证的术语。小寻会帮助你全力揭开A.G.D公司的内幕。”

潘生点了点头。

“A.G.D生命科技有限公司的内幕具体资料在网络上是未公开的，因为里面有相当大一部分资料具有机密性。可以得知的是，A.G.D公司总部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其下设有多个子公司……”

潘生连连摇头。

“算了。小寻，不麻烦你了。我去让我朋友帮忙。”

“好的。”

...【已将用户送回至现实世界，连对中止】..

潘生点开他的脸书，往右一划，快速地寻找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熟悉的“美元$”头像以及“bit - 07225”名称。

这人脑子里真的全是钱。潘生心里暗暗想到。他点开与“bit - 07225”的消息框：

“嘿！最近在哪发财？”潘生输入给他。

那人几乎是在一秒内便回复了：“深圳市。”

潘生得知他在本市，脸上的欣喜都掩不住了。

“想请你帮个忙，老哥。”

“预算多少？”

“……你怎么掉钱坑里了？总之，这个忙现在我只能向你寻求帮助了。”溦生隔着屏都在摇头——这个人实在是太爱财了。

“bit - 07225”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世界之窗见。带上预算。”

………

等潘生提着一堆装备来到“世界之窗”时，那位朋友已等候多时。他双手插在的裤兜里，还戴着一副耳机在听歌，脚着节拍轻轻动着，脸上写满“悠闲”两字。

“咳咳！”潘生使劲在他身后咳了几声。

这人依旧没反应。

“咳——！”潘生这次只差把他耳机摘掉地大喊了。

那人终于还是自己摘下了耳机，转过头来。他红色的左眼在夜色中像是一团阴火。

“来了啊，潘生。”

“当然。最近如何？要我请一顿，边吃边谈事么？”

“可以。” 那人的一头银发使得溦生不由得想起了凌依。他和凌依同样拥有与常人迥异的发色与瞳色，并且性格也各有各的一种孤僻。而这个男人叫做俄狄浦斯，满世界地跑，说是在赚钱，但他那恐怖的黑客技术实在难叫人不怀疑……

连溦生在这方面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吃饭时，溦生对他说：

“俄狄浦斯，我想让你在网上去扒这个公司的内幕。”他把手机里保存的A.G.D公司总部照片呈给他看。

银发青年歪着头详看了几下。

“哪个网上去扒？”

“你用来交易违禁物品的网。”

“嗯。我回去就扒。”

溦生见他同意了，又向他提到：

“我还有一件事！……同我去找一个人。”

“嗯？谁？”

“一个女孩子。她住得很偏。”

“她有什么事呀？”

“你来就知道了。她的事情可复杂了……”溦生说。

潘生接着又说，“你有那么逆天的经历，我想在这方面也是游刃有余的。”

而银发青年只是翘了翘他的嘴角。

“你就这么信任我？嗯？要是没办成呢？”

“呃……那就加钱。”

“成交。”俄狄浦斯同他握了握手。

“刻不容缓，走！”

潘生喊服务员来结了账。

...

他们打车来到了那片老弃公寓。这里的房间现在只有四楼三间会在晚上亮灯了。溦生在一楼也没有再看见上次的那位老太太了，连她住的二号间也不知什么时候搬空了。生老病死，世事无常。公寓更冷清了，现在唯有一个女孩住在这。

“她多大？”男人问道。

“已经有15岁了吧。”

“一个人住这儿？”

“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潘生还是赶快带他上楼了。

夏夜淅淅沥沥的雨闯进了破旧的走廊，铁棚被雨点撞出一阵阵响动。

潘生轻轻敲了三下。没有动静。

俄狄浦斯也轻轻敲了三下。听到一阵脚步声，那个声音从门内传来——依然平静又清冷：

“你们是谁？”

“凌依，是我，潘生。旁边的是我朋友，俄狄浦斯。”

“嗨，很幸会！”

门“吱呀”地打开了，银发的少女刚洗完澡，还在用毛巾擦头发。

当她的目光与俄狄浦斯对上时，两人都不禁心里顿了一下。

“凌依，我们有事要和你说。可以准许我们进去吗？”潘生打破了冷冷的空气。

两个男的进去只能挤在一张地毯上，凌依礼节性地给他们倒了两小杯酒。溦生谢绝了，问：“你啥时喝起酒来了？”

凌依解释道：“Seeky把【酒曲】听漏了，于是给我了一箱啤酒。刚好你们来了，我又不喝……”

“Seeky是？”俄狄浦斯注意到了她桌上的连对器。

“我恋人。”少女毫不犹豫地说。

俄狄浦斯思考了一会儿。“开问，潘生。”

潘生便把A.G.D公司里面的东西以及自己近期所遇说了出来。

不料，俄狄浦斯当着两人笑了起来。

“潘生，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请我去扒别人内幕了，原来是你要用证据——但我在此需要说明，这很正常，你没有能力去改变。” 他的双眼不停地眨动。

“为什么？”

俄狄浦斯的笑容愈发明显。

“那我举个例子。一群需要蜂蜜的人共同雇了个蜂厂，但蜂厂里有只蜜蜂说太累，要求停办蜂厂。那群需要蜂蜜的人会同意吗？”

潘生听到这似乎懂了什么，但他只是坐着不吱声了。

“成年人的世界，你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溦生。你所见到的一个恶人，并不意味中只有一个恶人在所站着。”俄狄浦斯盯着他一脸的茫然表情。

“算了。老哥，你电脑借我用用。凌依，我用下你这个插头啊。”

于是房间里只留下潘生一个人捣鼓各种资料，俄狄浦斯却把凌依喊去了洗手间，并关上了门。

...

两对血红的瞳孔相互注视着。

银发青年率先开口了：

“凌依，我不知道该称你‘女儿’还是‘妹妹’。”

凌依很疑惑。

“为什么？”

“你是他们孩子的克隆体之一吧。”

“嗯。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是？”

“一直以来我都在全世界走，A.G.D公司与我的合作也许久了。”

“但你为什么……”

“‘零号实验’，对吧？”俄狄浦斯打断了她的疑问。

“最初，这个实验叫‘超人培育’——通俗点就是这个，但最早发起者并非‘山羊的创世纪’。我推断了很久这一项目的发起目的，很有可能是1939年前纳粹帝国为培养‘雅利安超人’而秘密进行的研究。但最初实验地是在希腊的某个山海交界处……也许A.G.D公司在后来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研究……”

银发男人不停地说着。凌依忽然打断道：

“你第一句话是何意？”

俄狄浦斯笑了，

“你是他们孩子的体细胞克隆而来的，而我的来源是这对夫妻中丈夫的体细胞……所以我该叫你‘孩子’还是‘妹妹’？”

凌依咬着下唇，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懂“父母”、“亲子”、“兄弟姐妹”间的真正联系。

两人谈完后，一推门看，潘生仍在握着鼠标上下浏览那些纷杂的网页。

“记得把摄像头关了。”俄狄浦斯提醒到。

深网不同于暗网，一切罪恶的人类行径都可以在这里被发现。一夹**视频售价就可达10个比特币，而器官贩卖等也屡见不鲜了。

溦生找到了一个由名叫“拜伦0103”的人开设的帖子，里面多楼的话题是在讨论他们在美国某地遇上自己的克隆体经历。他们点进了一个类似于自述经历的故事：

我今年虽已经53岁了，但那段时期的经历依旧是我始终难忘的。

1983年，我入职了A.G.D生物公司。当时它给员工的待遇很好，有时甚至一天100美元。谁能拒绝这样的工作呢？但我从未想过此后我会亏欠些什么。

在公司中我是一项名为“人鼠DNA交互”项目的组员，这个项目的目的就是研究什么人与鼠的融合细胞，再用于医药开发。

由于实验小白鼠的集中养殖区是在地下5层，我不得不穿了一身防护服下去取实验样本。

当时我却把楼层给按成了6层——这一层在员工守则中是严令禁止员工进入的（除非特例人员）。

开门出现的是一个红白交织的大厅，把人眼睛都看得花了。

突然间，一个似人非人的家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它是个约莫7岁左右的小男孩，但头发却是全白的，眼睛却是红色的——和那些小白鼠一个配色。它一直盯着我不放。

我本想赶紧转身逃走，但大厅里那些空空的麻麻的房门“呼”地全打开了——从里面各自走出来一个跟它几乎一模一样的生物，一起围了上来。

我知道这是克隆人们。我在那一刻对这个A.G.D公司充满了极度憎恶。

后来不知为何，我醒来时是在一张床上。

公司给了我20万美元，当天将我解雇了，并且还另外塞了我许多封口费。

听说现在这个反人类的A.G.D公司还在国际上广受好评，我便不寒而栗。之前在里面我有个同事也在A.G.D里，他主动辞职的，后来去报了警，不久便离奇失踪了。

如果你看见了我分享的这个故事，请你也不要转发到正规网址上去……

潘生看到这，颈上都冒起了冷汗。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

俄狄浦斯和凌依则彼此注视着。

他们的血缘关系究竟是为何种呢？父女？兄妹？即使算第一种，双方也并不会真正接受。

“噢，这里还有这个用户以前得到的一张员工守则。”潘生又主动来化解气氛。三个人一起去看向屏幕中呈现的纸质员工守则照片。

■A.G.D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员工守则（通用版）

1. 每个岗位的上班时间统一为早上9点至下午7点，需加班的时候上级会发通知，请勿迟到或早退。

2. 本公司在地下拥有8层，但电梯内只会有5层的按钮。如果你发现多出来了3层的按钮，请勿触碰，往下3层是高危险级别的采矿区。

3. 当进入地下第5层时，若听见从地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或撞击的动向，请勿大惊小怪，那是采矿区的员工们在开采矿石。

4. 没有天生白发红瞳的人类。如果你在任何楼层看见具有其特征的“**”，请勿声张，那是公司在开发中的仿真智能机器人，具有语言能力。

5. 请勿试图用任何途径进入地下5层以下的地方，本公司全方位安装监控，一经发现，后果自负。

...

6. 本公司禁止一切私下具有违法性质的生物研究（如：基因定制、生殖性克隆），请广大员工遵守法律法规，共同维护公司的声誉。

在员工守则后是A.G.D公司的商标，由变形的“A”、“G”、“D”三个字母组成，白底红字，形状很像一种动物。

俄狄浦斯见到这个标志，又笑了。

“‘山羊的创世纪’吗？哈哈。”

“你笑什么？吓死我了，看你那尖鼻子。”潘生不满地朝他作了个白眼。

一旁一直低头不语的凌依开口说话了，

“我之前见到了佛伦……在我的体细胞里。”

银发青年一下便严肃了。他转头问道：

“他们对第二轮的实验进行到哪了？看来你也与佛伦连接过了。”

凌依没有多说什么，她掀开了腹部处的衣物，并且把手臂关节处的装备壳展手给他们看。俄狄浦斯的瞳孔猛地一下收缩起来。

“你到现在开发过这些功能吗？”男人问道，脸上表现出一种担忧。

“用过，显示全息投影技术。”

“用于干什么？”

凌依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告诉了两人：

“用来和Seeky在房间里聊天。”

溦生在中间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Seeky？”俄狄浦斯看向她的耳麦。“连对器？某AI软件？”他一下将事实说了出来。

“是的。没更多问题，我就和Secky聊天了。再见。”凌依站起来，去准备送客了。

“……你等等！”银发男人大声地喊住少女，接着他问：

“你说Seeky是你恋人，那你和它接过吻吗？”

凌依顿时红了脸。

“……有过，每天都会。”

一边的潘生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

“凌依，你听着。实验使得你拥有了部分机器的构造，但它与你的□□本质上是不相容的——不属于共生，而是一种【入侵】。Seeky通过电流式的[亲吻]与你表达它对你身份的[敬重]……这不是真实的情感。”

但凌依立即反驳他：

“除了Seeky，谁又来爱我？”

俄狄浦斯为这个天真又可悲的克隆人很是焦虑——即使他自己也是个克隆人，就当同病相怜了。

“你不知道吗，凌依？”

男人再次用大人训你的口吻对她说，

“不要觉得你的□□能承受住！你与它每一次【亲吻】，都会有电流入侵你的全身神经——电流会导致你的芯片发热发烫，进而攻击你的大脑、身体各器官。随着时间推移，你的□□会被强力的[运算]所毁灭，直到你的身体崩解。那些机器部件还是会继续运作！”

“你每和它【亲吻】一次，都是对你生物体的破坏！”

“人与机器不能相融合！”

俄狄浦斯一气说了很多。接着，他又平静下来补充道：

“别问我为何知道。因为另一个[我]便是这么死去的。”

凌依依旧是一脸冷淡地看着男人。

最后，她抛给两人一个答复：

“是么。反正我最终是要成为机器的。到那时，Seeky与我便不会有隔阂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 ，唯有击打的雨与轰鸣的雷电声。

潘生带着雨伞，和俄狄浦斯关上了少女的房门。这栋被雷雨和黑暗所吞没的公寓里，现在只有403号房亮着光。

银发男人点了一支烟，走到一边使劲抽着。

渐渐地，雨小了。

夜幕之中悄悄拼出了几颗暗淡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