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了《神明登记册》的秘密后,林洅栖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忙碌。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店长,而是主动承担起了“神明再就业规划师”的职责。
他每天都会翻看那本厚重的册子,研究那些濒临消散的小神,试图为他们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里,找到一席之地。
这天下午,他正给奶糖的猫碗里添粮,便利店的门“叮铃”一声,被一阵无形的风推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戴着黑框眼镜、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年轻男孩,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他看起来像个刚高考完的学生,神情紧张而自卑,一进门就缩到了角落的阴影里,生怕被人看见。
林洅栖认得他。他就是登记册上的“痘神”。
一个在古代,因为人们祈求皮肤光滑、容貌美丽而香火鼎盛的神明。
到了现代,随着各种护肤品和医美技术的兴起,他的信仰几乎被彻底断绝。年轻人长了痘痘,第一反应是刷酸、涂药膏,而不是向一位虚无缥缈的神明祈祷。
“你……你好。”林洅栖鼓起勇气,主动走了过去。
男孩被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你……你看得到我?”
“嗯,我是这里的店长,林洅栖。”林洅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我……我能帮你吗?”
痘神看着他,眼神从戒备慢慢变成了委屈和绝望。“没用的……他们都忘了我了……他们说我是‘青春期’的附属品,是‘内分泌失调’的产物,他们不信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然后彻底消失。
“不,不是的!”林洅栖急了,“他们不是不信你了,只是……只是他们找到了新的方式来和你‘沟通’!”
“新的方式?”痘神愣住了。
“对!”林洅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神职,并不仅仅是‘消除痘痘’?”
“那……那是什么?”
“是‘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林洅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在焦虑的青春期里寻找自信’!是‘分享护肤经验,共同成长’!”
痘神被他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词汇说得一愣一愣的。
林洅栖越说越激动,他拉着痘神走到收银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个社交软件。
“你看,现在凡人都用这个交流。我们可以给你开一个账号,就叫‘痘神的小课堂’,你可以在上面分享护肤知识,倾听年轻人的烦恼,鼓励他们!你不是要消除痘痘,而是要陪伴他们度过这段长满痘痘的、迷茫又美好的时光!”
“账号……分享……”痘神看着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世界,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我……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我来帮你运营!”林洅栖拍着胸脯,许下了承诺。
就这样,“有间便利店”的第一个神明创业项目,正式拉开了序幕。
林洅栖发挥了他社恐属性中“宅”和“钻研”的极致潜力。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社交媒体的运营法则,分析热门美妆博主的文案风格,学习如何拍摄光线柔和的图片。
沈砚之依旧坐在那个角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但林洅栖知道,他在看。每当他因为想不出一个好文案而抓耳挠腮时,总能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安静的、耐心的注视。
“不行,这个标题太普通了。”林洅栖删掉一行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战痘日记’第一天,你今天‘战痘’了吗?”沈砚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林洅栖猛地回头,只见沈砚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正看着他。
“你……你在看?”林洅栖的脸微微一红,想起了仓库里那个意外的拥抱。
“你的动静太大了。”沈砚之淡淡地回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洅栖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乱了节拍。他低下头,将沈砚之给的标题输了进去。没想到,这个简单的标题,竟然在几个小时里,为他们吸引了第一个粉丝。
林洅栖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转头想向沈砚之道谢,却只看到对方又恢复了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仿佛刚才开口说话的只是他的幻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林洅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都投入到了“痘神账号”的运营中。
他帮痘神写文案,P图片,回复粉丝的每一条评论。痘神也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变得越来越自信,他开始主动分享一些古老而有效的护肤偏方,甚至会用自己的神力,为一些特别沮丧的粉丝送去一个“好梦”的祝福。
账号的粉丝数,从个位数,慢慢涨到了三位数,再到四位数。虽然不多,但每增加一个,痘神的身体就会凝实一分,脸上的笑容也真实一分。
林洅栖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但代价是,他黑眼圈越来越重,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晚上,他为了研究一个新的推荐算法,熬到了凌晨三点。便利店里只剩下他书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发出昏黄的光。
奶糖早就趴在沈砚之的腿上睡着了,而沈砚之,也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行……这个算法的逻辑……到底是什么……”林洅栖揉着酸涩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打了个哈欠,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他想站起来去冲杯咖啡,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趴在桌子上,只想闭眼休息一分钟,就一分钟……
桌上的屏幕还亮着,光标在文档末尾孤独地闪烁着。林洅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他就这样,在堆满资料和零食包装袋的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梦里,他不再是那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儿,他回到了小时候,奶奶正抱着他,用温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古老的童谣。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他想一直这样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一重,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带着一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却意外地并不冰冷,反而像一张柔软的、安全的羽翼,将他笼罩。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奈的叹息。
“真是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的笨蛋。”
那声音很遥远,像是从天边传来,却又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是沈砚之的声音。
林洅栖想睁开眼看看,但眼皮却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只是在梦里,无意识地往那片温暖的源头,又凑近了一点。
……
再次醒来,是被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晨光刺痛了眼睛。
林洅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桌子上。脖子因为睡姿不当而僵硬酸痛,他动了动,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他低头一看,是一件黑色的、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
是沈砚之的衣服。
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檀香味,此刻正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他睡着了,然后,沈砚之给他盖了衣服?
林洅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便利店很安静,晨光熹微,给所有的东西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奶糖还在窗台上睡得正香,而沈砚之……
沈砚之就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没有看书,只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呼吸轻缓而平稳,似乎睡着了。
林洅栖第一次看到睡着的沈砚之。
醒着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可睡着了的他,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的脸部线条不再那么紧绷,显得柔和了许多,那双总是蕴含着无尽寂寥的眼眸被睫毛覆盖,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反而有了一种……邻家般的、安静的易碎感。
林洅栖看呆了。他从未想过,这个掌管遗忘的古神,睡着的样子,竟然会这么……无害,甚至有点……可爱。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沈砚之的耳尖上。
那里,在晨光的照射下,白皙得近乎透明,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林洅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仓库里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他赶紧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就在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是温热的牛奶,还冒着丝丝热气。
牛奶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沈砚之那笔锋凌厉、却又带着一种独特韵味的字迹。
【喝了。别再熬夜。】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林洅栖的四肢百骸。
他看着那杯温牛奶,看着身上那件带着清冷气息的外套,再看看旁边睡得安稳的沈砚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一罐温热的蜜糖里,甜得发腻,又酸得发胀。
这个总是嘴上说着“真是个笨蛋”的男人,却在他睡着的时候,为他盖上衣服,为他温好牛奶,甚至……还守在他身边,一夜未眠。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遗忘之神”吗?他不是应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吗?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林洅栖的心里,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喜悦和悸动。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杯牛奶,温度刚刚好,是他最喜欢的、不烫嘴的温热。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那股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里,驱散了连日熬夜带来的所有疲惫。
他喝完牛奶,将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然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站起身,动作轻柔得像一只猫,走到沈砚之面前,缓缓地蹲下身。
他终于可以近距离地、仔细地,观察这个让他心神不定的古神。
他的皮肤真的很白,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近乎病态的白,但却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他的眉毛修长,鼻梁高挺,嘴唇的形状很漂亮,只是因为缺乏血色而显得有些淡薄。
林洅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那双紧闭的眼睛上。他很想知道,那双漆黑的眼眸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世界?是万古的虚空,还是……也和他一样,有着一丝对温暖的渴望?
他看得入了迷,甚至没有注意到,沈砚之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看够了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头顶响起。
林洅栖吓得魂飞魄散,像一只被踩了电门的猫,猛地跳了起来,结果因为蹲得太久,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啊!”他惊叫一声,以为自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
林洅栖再次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和上次在仓库里一样,沈砚之又抱住了他。只不过这一次,是面对面。
林洅栖的脸埋在沈砚之的颈窝,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让他心安又心乱的檀香味,能感觉到他颈动脉平稳有力的跳动。
他的大脑,再次宕机了。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林洅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结结巴巴。
“在你把口水快要流到我脸上的时候。”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我……我没有!”林洅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抬起头,想要反驳,却对上了沈砚之那双已经睁开的眼眸。
那双眼睛,在晨光中,不再像深夜时那般漆黑冰冷,而是像两潭被阳光照耀的、深邃的湖水,里面闪烁着细碎的、温柔的光芒。
他正看着林洅栖,眼神里带着林洅栖看不懂的、复杂而深邃的情绪。
“你的脸很红。”沈砚之说。
“才……才没有!是……是天太热了!”林洅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却不敢再看他,只能把脸埋得更低。
沈砚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林洅栖的耳廓,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都冬天了,你还热?”
那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揶揄,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搔刮着林洅栖最敏感的神经。
林洅栖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炸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从头顶一直烧到脚趾尖。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徒劳地瞪着眼睛。
看着他那副快要熟透了的样子,沈砚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再逗他,只是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却依旧没有推开他。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任由晨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一声叹息。
“林洅栖。”
“……嗯?”
“以后,别再熬夜了。”
“……好。”
林洅栖小声地回答着,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栽在这个清冷又温柔的古神手里了,而且,栽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