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便利店”的苏醒,是从一声清脆的“叮铃”开始的。
那声音不再是孤寂的回响,而是序曲。紧接着,是各种细碎而鲜活的声响,交织成一首名为“人间”的交响乐。
是早起的大爷取走寄存钥匙时,那句中气十足的“小林老板,早啊!”;是背着书包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围在“痘痘护理小课堂”的专柜前,讨论着哪款洁面更适合油皮;是忘带钥匙神用他那温和而略带神棍气息的语调,为新来的寄存客户讲解着“双重密码”的安全性。
林洅栖站在收银台后,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温暖而真实的梦。
他不再是那个会因为顾客多问一句就手心冒汗、语无伦次的社恐青年。
他的身姿依旧清瘦,但脊背却挺直了许多,像一株在雨后终于舒展开枝叶的树苗。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意,那双原本总是怯生生躲闪着的眼睛,如今清澈而明亮,像被泉水洗涤过的黑曜石,盛满了坦然与善意。
他甚至学会了在顾客犹豫不决时,主动上前,用他那温和而专业的语调,给出最中肯的建议。
他发现,当他将注意力从“自己会不会被讨厌”转移到“我能不能帮到他”时,那道禁锢他多年的社恐枷锁,便悄然松动了。
每一次真诚的道谢,每一个信任的眼神,都像一缕温暖的阳光,融化着他心底的坚冰。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像一剂缓慢生效的良药,滋养着他曾经干涸枯萎的自信。
这家便利店,也彻底褪去了那层破败、阴冷的外衣。
货架上的商品总是满满当当,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能映出窗外流云的影子。窗台上的那盆多肉,在林洅栖的精心照料下,长出了新的侧芽,生机勃勃。连那只叫奶糖的猫,都变得肥硕了不少,毛色油光水滑,总爱懒洋洋地趴在收银台上,用尾巴尖轻扫着每一个经过的客人,仿佛它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这里,终于有了“人间烟火气”。
而这一切,都被角落里的那个男人,默默地看在眼里。
沈砚之依旧坐在那张靠窗的单人沙发里,仿佛是这幅动态画卷中,唯一静止的元素。他今天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一种透明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质感。
他的黑发柔顺地垂在额前,几缕发丝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和形状优美的、略显淡薄的嘴唇,构成一幅冷峻而完美的侧脸剪影。
他手中的那本古书,似乎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了。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越过书页,落在那个在店里忙碌的、清瘦的身影上。
他看着林洅栖踮起脚尖,努力地将一箱牛奶放上货架的顶端,阳光透过玻璃门,为他纤长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看着林洅栖因为一个顾客的玩笑而羞赧地低下头,耳根泛起可爱的粉色。他看着林洅栖在深夜里,就着台灯昏黄的光,认真地回复着每一条私信,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林洅栖就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用自己并不炽热、却足够执着的光芒,驱散了这家便利店的阴冷,也悄无声息地,照进了他那片亘古冰封的心湖。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像在万年不化的冰原上,看到了第一朵绽放的雪绒花,脆弱,却带着撼动神魂的美丽。
当林洅栖送走那群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一转身,发现原本堆在角落的几箱饮料,已经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货架上。他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假装在研究一排薯片生产日期的沈砚之身上。
林洅栖的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温热的暖流。他没有走过去道谢,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知道,有些守护,是无声的。就像沈砚之,他从不言语,却总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为他打理好一切。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两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然而,生活并非总是温情脉脉。有光明的地方,就必然会有阴影。
这天晚上,林洅栖正在盘点账目,便利店的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那声音刺耳而突兀,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店内温馨和谐的氛围。
三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穿着破洞裤的年轻小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黄毛,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是一张写满了嚣张与不羁的脸。他的眼神轻佻而恶意,像在巡视自己领地的野狗,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在整理“钥匙寄存箱”的忘带钥匙神身上。
忘带钥匙神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半透明的虚影,他穿着一身干净的中山装,身形挺拔,气质温和。但在那三个小混混面前,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喂,老头,”黄毛混混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你那破箱子里装的什么好东西啊?拿出来给哥们儿瞧瞧?”
忘带钥匙神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前的箱子,语气平静却坚定:“这是客人的私人物品,不能看。”
“不能看?”黄毛混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黄毛伸手就要去推忘带钥匙神的肩膀,“我今天还就非看不可了!你这破店,还敢藏着掖着?”
“住手!”
一声清喝,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林洅栖不知何时已经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忘带钥匙神面前。
他的心脏“怦怦”狂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怕,他当然怕。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这种充满恶意和挑衅的场面。那几个混混身上散发出的、属于街头巷尾的野蛮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战栗。
但他不能退。他的身后,是刚刚找到存在价值的忘带钥匙神,是那些邻居们托付的信任,更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这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
“几位,想要点什么?我请你们。”林洅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尽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请我们?”黄毛混混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轻蔑更甚,“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在这片地界,还没有人敢这么跟我们说话的。”
“我不管你们是谁。”林洅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睛,“这里是便利店,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如果你们买东西,我欢迎。如果你们想捣乱,就请离开。”
“离开?”黄毛混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伸手,重重地推了林洅栖的胸口一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林洅栖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背重重地撞在货架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感觉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但他依旧咬着牙,没有倒下。
忘带钥匙神和痘神都急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另外两个混混拦住了。
“怎么?想动手?”黄毛混混狞笑着,卷起了袖子,露出胳膊上粗糙的纹身,“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林洅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甚至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闭上眼,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疼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带着森然寒意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在便利店里弥漫开来。
那股气息,不像冬日的寒风,而更像来自万年冰窟的、能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
瞬间,整个便利店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三个嚣张的小混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远古的、沉睡的凶兽盯上了,从脚底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已经如鬼魅般,站在他们身后的男人。
沈砚之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淡漠地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三只……微不足道的、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我……”黄毛混混张了张嘴,想说句狠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股无形的威压,让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砚之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白皙得如同艺术品。然后,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向下劈砍的动作。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巨响,那三个不可一世的小混混,像是被无形的重锤从天而降击中,齐刷刷地、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他们抱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呻吟着,脸上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们没有受任何外伤,但身体却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动弹不得。
沈砚之收回手,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他们面前,微微俯下身,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气,缓缓地说:
“滚。”
一个字,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神明般的威严。
那三个小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逃出了便利店,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便利店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洅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他虽然知道沈砚之很强,但他从未想过,他会强到这种地步。
那是一种……超越了物理法则的、绝对的、令人敬畏的神的力量。
沈砚之转过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因为紧张和后怕而苍白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担忧。
“没事吧?”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我……我没事。”林洅栖摇了摇头,他看着沈砚之,心里涌起一股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绪。有后怕,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拼尽全力保护的、巨大的、几乎让他想要落泪的安全感。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自己冲在前面。”沈砚之的语气,带着一丝压抑后的责备。
“可是……我不能让他们毁了这里。”林洅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里,有我。”沈砚之说。
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让林洅栖感到安心。他知道,沈砚之不是在炫耀他的力量,他只是在告诉他:你不用害怕,有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也没有人可以破坏你所珍视的一切。
林洅栖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看着眼前这个清冷的男人,看着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却因为担心自己而流露出一丝紧绷,他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了。
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林神使”,他只是一个会害怕、会无助的,普通的林洅栖。
而他,也只是一个会为了他而动怒,会为了他而展露神威的,有点笨拙的,遗忘之神。
“沈砚之……”林洅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
“谢谢你。”
沈砚之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帮他理了理因为刚才的推搡而弄乱的衣领。
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林洅栖温热的脖颈,让林洅栖忍不住缩了缩。那触感,像一块上好的寒玉,带着一丝清冽的、令人心安的凉意。
“别怕。”沈砚之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一声叹息,“有我在。”
林洅栖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看到,在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深处,不再是万古的寂寥和冰冷,而是……一片名亮的,璀璨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