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安静得出奇,只有护士来回穿梭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医院里反复回响。
谢立康这一伤,谢双燕和谢卫全双双打来电话。
其中就属谢双燕打的最多。
许继一听到那午夜凶铃般的电话铃声,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他谁打来的。
“妈,你今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能别打了吗?”许继在病房外踱步,时不时透过门上的透明小窗口瞧一眼。
电话那头的谢双燕应该是在公司里,哒哒哒的键盘声混在她疲惫不堪的声音里。
“你外公受伤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又是这一套说辞。
许继无奈地扶额苦笑。
“你去把手机给你外公,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许继推门进去,看见谢呈正在坐在床边用小刀削着苹果。
“外公,我妈电话。”许继考虑到谢立康耳背,于是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还开了免提。
“喂,燕子……”
“爸,你这段时间受伤了就让小继和小呈一起照顾你们吧。”
此话一出,李桃英就道:“不用!我来照顾他就行,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的。”
“你能照顾好吗?多几个人多几个帮手嘛。”
李桃英接过手机:“不用,又不是什么大病,麻烦两个孩子干什么?”
“就让他们两个人在医院附近订一间酒店嘛,也方便来照顾你们。”
“浪费那个钱干什么?”谢立康开口道。
电话那头的谢双燕道:“咱家又不差这几晚酒店的钱。”
谢立康陡然提高音量:“别订,订的干什么?本来受伤就花了很多钱了,还要浪费钱。”
他这一说,就连许继和谢呈都被吓了一跳。
电话那头沉默了。
谢双燕知道他爸的脾气,一辈子节俭惯了,即使家庭后面富裕了也不舍得花钱。
李桃英也附和的说:“燕子,就听你爸的。不要花那几个冤枉钱。”
许继看了一眼谢立康,他的皮肤黝黑,双手也因为常年累月的干活而变得粗糙。眉头也因为埋怨女儿乱花钱而紧紧的皱着。
谢双燕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让爸好好休息,这么大热天去外面卖菜干什么。”
谢立康话语里带着愤怒:“不卖怎么办?我们吃又吃不完。”
“那你们也不应该大热天去卖啊,挑个凉快点的天气去吧。”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原本是温馨的场景,却因为一点小事而变得火药味十足。
谢双燕实在是没招了:“那行吧,先挂了。”
谢立□□着闷气,紧皱的眉头把眼睛挤成一条缝。
许继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默默地接过李桃英递来的手机。
谢呈将手中削好皮的苹果,切下来一小块插在刀尖上。
“爷爷,吃个苹果,别生气,姑姑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谢立康偏头一口咬下苹果,眉头依然紧皱着,没有一丝的舒展。
李桃英指责道:“人家燕子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吼她。”
谢立康反问道:“难道她不该吼吗?天天花这些冤枉钱。钱就这么好赚?我们卖一年的菜都赚不到这个医药费!”
“人家燕子赚的钱多,这点钱不就是小钱吗?你还在那里斤斤计较的,闹小孩子脾气。”
谢立康扭过头,不想搭理她。
在谢双燕之前,谢卫全也打过来电话。说要花钱帮他们请一个护工,也被谢立康说了一通。
许继不想听他们吵,转头对谢呈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来到病房外,许继坐在冰凉的铁皮以上掏出手机准备打一把游戏。却用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邵成愿。
邵成愿正在不远处的病房门口和一个医生交流着什么。
等他和医生交流完也注意到了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许继。
邵成愿似乎很惊讶:“诶?你咋在这儿?”
“我外公他受伤住院了。来这里照顾他。”
邵成愿坐在他旁边:“你那个表弟呢?”
“里面。”
“邵老板,你今天不用去店里吗?”
邵成愿摇摇头:“我家人生病了,来这里看看他们。店里有我那几个员工看着,没事。”
“你店里面的咖啡我都没尝过呢。”
邵成愿捋捋头发,“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喝一杯。最近的事有点多,忙前忙后的。”
许继笑道:“那等你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去你店里面尝尝邵老板亲手做的咖啡。”
邵成愿忍俊不禁:“行啊,让你和你的表弟一起去店里面坐坐呗。”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呈从里面走出来。
谢呈挑起一边眉:“哦?邵老板。”
“来得正好,你表哥真是想着什么时候和你一起来我店里喝咖啡。”
谢呈绕到一边坐在许继身旁。
不知怎地,许继的心跳开始加快。
好像谢呈一靠近,就有这种感觉。
是害怕吗?
还是紧张?
许继感觉浑身不自在,想赶紧逃离。
明明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为什么要躲避呢?
就算能躲,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
许继不自觉的捏紧了裤缝。
谢呈道:“可能要过几天吧,现在我外公还在住院呢。”
但两人跟邵成愿毕竟不熟,也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邵成愿就走了。
就剩许继谢呈两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安静的像停尸房。
许继搜肠刮肚想找个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却没想到谢呈率先开口:“表哥能带我去唱歌吗?我想像你之前一样唱到天亮。”
“……去哪儿?KTV?”
“我想去清吧。”
许继眉头一皱:“清吧?你不是想唱歌吗?”
“我不太想去KTV,想去清吧听音乐。”
清吧这一块许继可老熟了,以前假期就喜欢和同学朋友去清吧唱歌。
“嗯……那好吧。我知道有一家清吧,我经常去。”
“那我们吃完晚饭再去吧。”
下午两人没有什么好忙的,除了去外面买水果和零食以外,基本上都在病房里陪谢立康和李桃英聊天。
李桃英拉上病房的窗帘:“你们快点回去吧,天马上就黑了。”
许继点点头,带着谢呈走了。
在等电梯的间隙,许继道:“我们坐公交去吧。”
“离这里远吗?”
许继走进电梯,回头看了一眼谢呈有没有跟上,按下楼层瞥了一眼手机:“半个小时吧。”
出了医院,马路上车水马龙,华灯初上,喇叭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周围的饭馆,迎来一天中的高峰时期,人行道上全部都是摆好的桌凳。夏季的燥热也不减一丝烟火气。
晚高峰时段公交车比预计到点时间晚了十分钟。
两人上车时,车上已经没了座位。只能扶着扶手站好。
车子开动了,谢呈往后踉跄一步,许继刚好用手托住了他的腰。
在肢体接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流过许继的身体。
但他还是故作淡定:“小心一点。”
公交车每次的刹车与行驶都让人摇摆不定,谢呈可能从小到大没有坐过公交车,只能拼命的抓紧扶手,让自己保持平衡。
到下一站时,一伙人如洪水过境般涌了进来。把狭小逼仄的空间挤得更加密不透风。
谢呈被人挤得连连后退,他整个人都已经贴在许继身上。
许继垂下眼眸看着谢呈的头顶,他的头发磨砂着许继的脖颈。
那痒痒的触感,即使车内开了空调,也挡不住心里的燥热。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两个人从拥挤的人群中下车,一口一个“借过”,一走出来,两人仿佛获得了新生。
许继擦了一把汗:“我操,不行,车里面太闷了。”
谢呈抖着领口给自己扇风:“人太多太挤了,我都没地方落脚。”他环顾起四周来,“你说那个清吧,在哪呢?”
许继指着他俩身后的一条巷子:“穿过这条小巷就是。”
天已经完全黑了,巷子里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砖头堆砌起来的房屋覆着陈旧的青苔。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童稚般的欢声笑语,一只橘猫走在围墙上冲下面的行人“喵”了一声。
穿过这条小巷就是一条繁华的小吃街,清吧,就位于其中的一家商铺里。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舞台,几束光打在台上唱歌的人身上。
台上的人唱的歌是一首rap,快速的节奏让台下的观众情绪高涨。
清吧不同于其他的酒吧,没有劲爆的DJ,在里面会让人不知不觉的爱上这种舒服的感觉。
他俩随便挑了一个卡座坐下,立马就有服务员上前。
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弯下腰满脸笑容的问道:“请问二位帅哥要喝些什么?”
许继随便点了菜单上的几瓶酒,又把菜单推到谢呈面前。
谢呈似乎沉浸在音乐里,并没有注意到许继的动作。
许继戳了一下他:“你想喝什么?”
谢呈这才回过神,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酒,随便挑了几个名字好听的。
服务员飞快的在本子上记下,记好后还不忘说道:“帅哥,我们店最近在搞活动,如果去上面唱歌的话可以给您打六七折,还会送一张明信片,店长会亲手写的你唱的歌的歌词。你们要去表演一下吗?”
许继和谢呈面面相觑。
服务员见他俩有一些犹豫,立刻说道:“可以当做一个纪念,以后看就会觉得这张明信片意义非凡。”
许继心道这正好是一个一展歌喉的好机会。但他又考虑到谢呈说不定也想上去,于是先征求了他的意见:“你要唱吗?”
“不不不,我有点五音不全……”
许继:这家伙刚刚不是说要唱到天亮吗?
许继道:“那我就来一首方大同的《特别的人》。”
“好勒,请您稍等。等这一位唱完了,我们再喊您上。”说罢服务员便马不停蹄的走了。
许继打趣道:“你还说你自己要去唱歌呢?真轮到你上的时候,又说自己五音不全。”
谢呈后悔自己提出来的要去唱歌。
许继自信地说道:“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你哥的厉害。”
谢呈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很快上面的人唱完了,刚刚那个服务员又来到许继的卡座旁,弯腰说道:“帅哥到你了。”
许继跟随着服务员走上舞台,他感觉全场的灯光和目光全部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他难免有些紧张,怕到时候自己唱的不好或者节奏把握的不行,闹了笑话。
可是来都来了,歌也是他自己选的,只能硬着头皮唱。
台下沉寂了几秒。悠扬绵长的前奏响了起来,下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爱一个人或许要慷慨,若只想要被爱,最后没有了对白……”
他看见台下的观众随着自己的节奏轻轻摇晃的身体,又看了一眼谢呈,他用手撑着脑袋,欣赏着台上的他。
“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奋不顾身难舍难分,不是一般人的认真……”
唱到这首歌的**部分时,谢呈拿起手机,记录他闪闪发光的时刻。
全场的灯光聚焦于此,台下的人小声跟唱。不知怎的,他觉得这首歌触动他心里的某根弦。
表哥对他来说确实是他心里特别的人,在自己感冒时照顾自己,替自己出头,会为他擦去深夜中的泪水。
他心疼自己的境遇,也明白自己心里的伤疤。
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依赖许继,从最开始的遇见对他有了悸动的心,到后面的心心相惜。
他也不想走到这步田地,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喜欢就是喜欢,根本控制不住。
他在无数个深夜告诉自己,他是你表哥,也只能是你表哥。只能是止于亲情关系上的亲密,再也不能进一步发展。
谢呈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嘴角含笑着看着许继。
“你就是我要遇见的特别的人。”
一曲罢,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起哄着再来一首,可许继却直接下了台,手还在因为紧张不受控制地抖。
照在舞台上的灯光,还在聚焦着那个话筒。而谢呈心里的光,正在向自己走来。
许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怎么样?你哥唱的不错吧。”
“挺好听的呀,干嘛不多唱几首?”
许继端起酒杯:“不行啊,站在台上太煎熬了。底下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这酒度数很高,谢呈喝完感觉喉咙辣辣的。
两人又恢复了刚刚在医院时的沉默。
期间谢呈还又让服务员再端了两杯酒。
许继看着谢呈点了第三杯酒,略带些惊讶的问道:“你还喝呀?他们这里的酒调的度数都挺高的。”
“没事,我酒量好。”
许继没有再点,只是看着谢呈喝完一杯又一杯的酒。
许继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走了,差不多该回家了。”
“嗯。”谢呈正要站起身,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摔进了许继怀里。
还好是许继接的稳,不然就要连着和他一起摔倒。
“你看你看就醉了吧?刚刚就让你别喝那么多的。”许继一边说道,一边搀扶着他去结账。
结账时前台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刚刚在台上唱《特别的人》的那个。
前台双手送上一张明信片。许继前后看了看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转手就塞给了谢呈。
许继扶着醉醺醺的谢呈:“回村里的大巴车没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谢呈点点头。
许继看着窗外的夜景:“难得见你有喝醉的一次。上次还跟我妈说酒量挺好的。”
谢呈忍俊不禁:“没办法,刚刚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多点了几杯。”
他看着许继塞给他的明信片。
“你就是我要遇见的特别的人。”谢呈带有磁性的嗓音念出来了明信片背后写的歌词。
许继心头一颤。
谢呈念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情感的,而不是像背书一样毫无感情、机械。
听起来就像是在告白。
或许谢呈这个人,念什么都深情。
“呈呈……”许继鼓起勇气叫了他的小名。
谢呈不知道是不是在耍什么酒疯,猛地凑过来:“什么?表哥,你叫我什么?”
许继以为他很介意自己这么叫:“你觉得我这样叫你很冒昧吗?如果的话……那我就不叫了。”
“不……不冒昧……你能这么一直叫我吗?”
许继闻着他身上的清香,两人从一开始的一人坐一边,到后面紧挨在一起。
许继轻身说道:“好。”
“以后不要喝的这么醉了。”许继用手碰了碰谢呈搭在腿上的手,却反被谢呈抓住。
“哥,你的手好冰啊。”
许继没有挣脱,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快要跳出肋骨铸就的牢笼。
“那要不你帮我暖暖手?”但这话说的,似乎不合时宜。
谢呈才不管他合不合时宜,紧紧抓着。
他似乎有一些困,头像小鸡啄米似的。许继用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头,将他的头偏向自己肩膀枕在上面。
许继微微低下头,他的手也紧紧握着谢呈的手:“困了就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一会儿。”
谢呈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闭上眼睛安静的睡了。
许继看着他的睡颜: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乌黑浓密的眉毛,被额前的头发遮住。
他伸手刮了一下谢呈的鼻梁。
“呈呈,我喜欢你。你知道吗?”许继在他的耳边说道。
许继是一个性格拧巴的人,任何情感他都不会直接挑明了说,一个人独自消化,等着别人来猜,等着别人撬开他那扇厚重的心门。
他曾一度以为,没人能够了解自己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所以他干脆有什么问题就直接乱说或者不说,也不在乎自己的感情有没有得到正视,自己心里憋着那些情感,有没有得到解决。
他假装毫不在意,可永远是在自欺欺人。
到了如今也只敢趁着谢呈熟睡,才敢把自己对他最真切的情感说出来。
其实他也早就暗示过了,既想让他知道,又不想暗示的过了头,让彼此都尴尬。
说到底不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少年的爱意总在最猛烈的时候努力克制,假装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看的比谁都重要。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心脏已经为你剧烈跳动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