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戏 第20章 蓬莱

黎芊芊独自在房间呆了很久。

外面的雨凌晨就停了，细小的尘埃静静地在阳光下浮动，雕花木窗外春光明媚。

她轻轻呼了口气，不管如何，她这次才不要输。

思及此，黎芊芊翻身下榻，推门出去。

房门突然自内而外打开，把站在外面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黎芊芊愣了愣：“你们怎么在这？”

“大小姐，你可算是出来了”南宫羽如释重负，“食斋不去，传音符不回，我们都怕你走火入魔。”

传音符她是收到了，只不过那会心情不好就放到了一边，结果不小心给忘了。

黎芊芊摸了摸鼻子：“你们怎么不直接叫我啊？”

遂玉指向门上的木板：“南宫羽说你可能在修炼心法，不能打扰。”

黎芊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闭关修炼，请勿打扰”几个大字熠熠闪光。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黎芊芊问。

尹灵温声：“没别的事情，就是三天没看见你人影，有点担心。”

“啊！”黎芊芊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道：“三天？？”

那她岂不是，翘了大魔头的剑术课！

黎芊芊惊恐：“那、那大魔头发现我没去了？”

南宫羽幸灾乐祸嘿嘿道：“校场少把剑他都知道，你猜呢？”

好哦，完蛋。

“上次你说帮人代抄罚经，现在还接吗，”黎芊芊转向遂玉，伸出两个手指：“我出两倍。”

南宫羽扑哧一声笑出来。

遂玉嘴角微微扬起。

黎芊芊满脸问号。

“你们就别逗她了，”还是尹灵，嗔了二人一眼，道“什么惩罚都没有，我替你向徐堂主告假了。”

黎芊芊眯起眼：“好啊，南宫羽，你敢捉弄我？”抡挥起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南宫羽一把拉过遂玉挡在身前，麻利道歉：“错了错了，姑奶奶。”

黎芊芊收住动作，瞪他：“你要不要脸？”

“好了，都不要闹了，”尹灵打着圆腔，拉过黎芊芊的手，略有担忧地说：“这三天，你真没事吧？”

黎芊芊哼道：“我能有什么事，闭关了几日而已。”

遂玉忽然抬头：“你饿不饿？”

黎芊芊一愣。

“食斋没饭了。”他道：“我那里有米，可以做。”

听听这才是好朋友表示关心的正确方式，哪像某些人，只知道故意吓她。黎芊芊剜了南宫羽一眼。

南宫羽：？

黎芊芊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可我不会做饭，去棠门街吃就好了。你们要一起去吗？”

遂玉微微抿起唇，他的意思是由他来做。

南宫羽：“我们都吃过了，不过看在你才出关的份上就陪陪你吧。遂玉你说是不是？”

他勾住遂玉的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求你了，去吧。”

遂玉奇怪地看着他。

南宫羽当即道：“他默认了，尹灵你呢？”

遂玉：......

尹灵犹疑片刻：“你们都去的话，我也去。只要在天黑前回来就好。”

一行人改换行装来到竹里间。

黎芊芊悉心叮嘱遂玉：“待会侍女让我们进去的时候，你可得跟紧了，千万不要走错门。”

“我...”

“也不要说会暴露自己身份的话，这里的人都听得见。”

“这里...”

“这里保密措施不差，但面具最好等菜上完了再摘。”南宫羽提醒。

遂玉闭上嘴。

侍女照例上前引路，问到遂玉时却是一笑，道：“您还是去思贤阁吗？”

走在前面的黎芊芊、南宫羽和尹灵齐齐回头。

遂玉看向三人：“我和他们一起。”

侍女微笑：“了解，这边请。”

黎芊芊：。

南宫羽：。

一进雅间，南宫羽立刻堵住遂玉：“你是这里的熟客？”

高大的身躯罩下来，遂玉不动声色往边上移了移：“常来。”

“那刚才我们说的时候——”黎芊芊话说到一半却卡住了。

他们好像也没听遂玉说话。

菜很快上齐，黎芊芊三天水米未进，闻到香味终于忍不住大快朵颐。其他人倒是不太饿，没怎么动筷，端了酒杯小口喝着。

酒足饭饱，黎芊芊想起件事来，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件叫尘世镜的神器？”

尹灵微微抬眼。

南宫羽和遂玉摇了摇头，都表示没听过。

见无人知晓，黎芊芊便道：“没事，我也是见一本古籍里提到过它，所以有点好奇。随便问问，不要紧。”

“南宫羽，你上次提过的慰卿卿新作叫什么，我等会去思贤阁看看。”她岔开话题。

“好像是什么天道来着。”南宫羽记不太清。

“《觉醒后我成了天道》”

“对，就是这个，”南宫羽抚掌，望向遂玉，“你怎么会知道？”

遂玉表情不改：“我看过。”

南宫羽更惊讶了：“你一个大男人看这些？”

遂玉还没说话，黎芊芊先不满起来：“看这些怎么了，这叫有品。”

她拉起遂玉：“别理他，走，我给你买一箱。”

遂玉目光却有些躲闪：“这本不好看，别买。”

“不信，慰卿卿的书就没有不好看的。”

遂玉拗不过，只能由她将自己拉到了思贤阁。

不料思贤阁的侍从知晓黎芊芊的来意后，却道了声抱歉：“那本书还没正式刊印，客人过些日子再来吧。”

“可我朋友说他已经看过了。”黎芊芊指向遂玉。

侍从目光往遂玉身上打量片刻，微笑道：“那就得问您的这位朋友了。”

遂玉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我与慰卿卿有几分私交，看的样书。”

“原来如此，”侍从转了转眼珠，对黎芊芊说：“再次抱歉客人，作者私人关系不在我店经营范围内。”

能不能买到书已经不重要了，黎芊芊看遂玉的眼神活像是寻到了宝。

“你居然认识慰卿卿？”

“她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人是仙？”

“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遂玉：......

他就知道会这样。

欢乐的时光很快过去，四人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蓬莱。

遂玉和尹灵药斋有事，南宫羽回去画符，黎芊芊则回到自己的屋子，沐浴更衣。

几炷香的时间后，云水间的大门被敲响。

院中尹灵和顾无识对视一眼。

门外，提着一盒续灵丹的黎芊芊心情有些忐忑。

寻仙道训中说，请见仙人需要斋戒十日，沐浴焚香，否则就会因为不敬仙人而倒霉。

她没有斋戒，沐浴时也忘了焚香，不会冲撞他吧。

不然过几天再来？

黎芊芊正踌躇着，门开了——一半。

顾无识面无表情地挡在门前：“什么事。”

都不让进，果然冲撞了！

黎芊芊脸上表情几变，忽地放下木盒，退后几步，双手合十，冲他恭恭敬敬一拜。

“蓬莱弟子黎芊芊，见过仙人！”

......

发什么神经。

顾无识将眼眯起：“你中邪了？”

“仙人放心，芊芊不敢沾染邪祟。只是今日冒昧到访，未多做准备，区区薄礼，请仙人笑纳。”黎芊芊把木盒往前推了推。

收了礼物就不能生气了哦。

顾无识瞥了木盒一眼，似笑非笑：“谁告诉你，我是仙人。”

微服私访？

她懂！

黎芊芊很上道，“那我还是和大家一样称呼您师兄。”

“师兄有所不知，那晚你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会好好准备弟子大会的。”

这就对了。

顾无识微微弯唇：“那就别让我失望。好歹指点了你那么久，要是输给那家伙的徒弟——”

“那家伙？”黎芊芊疑惑。

“与你无关，没其他事你可以走了。”顾无识收住嘴，就要关门。

“等等，还有一句话。”黎芊芊上前一步，“谢谢你，师兄。”

顾无识挑眼看她。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你的红绳，我才能从妖柏手中死里逃生。”黎芊芊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澄净又认真。

一门之隔的尹灵轻轻垂下眼，微微透出些许愧疚。

“说完了？”顾无识问。

黎芊芊点点头，顾无识深深看了她一眼，啪地合上门。

真利索。黎芊芊撇了撇嘴，转身欲走，门却重新打开。

修长的手从门板后探出来，飞快拎起木盒又飞快消失。

笑意爬上嘴角，黎芊芊弯起眼睛。

院内。

“同样是封印记忆的法术，似乎就只有你的对她无用。”尹灵望向他提回来的木盒，有几分不解。

“我身上有你和尘世镜的双重禁制，法术失灵也是情有可原。”

顾无识将东西放下，微哂，“不过，她藏起来的东西确实不少。

他可从来没说过红绳可以救命。

“我的力量也被尘世镜压制，眼下无法解开你的禁制。”尹灵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先委屈你了。”

“不过我也偷偷探查过她的身体，只是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顾无识不甚在意：“凡人罢了，再如何也翻不了天。”

——

跳过了春，距离弟子大会的时间就从年变成了月，所有人默契地变得少言，每天留在校场上练习的外门弟子越来越多，时辰也越来越久。

黎芊芊亦然。她喜欢呆在自己院子里修习。晴天练剑，雨天画符，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从夏到冬无休无止。

有时南宫羽会来找她，不过不再是玩乐，而是切磋。

尹灵舍院、药斋两点一线，不过因为住得近，二人时常能聊几句。遂玉却见得少了。

直到岁末，四人才终于又聚在了一起。

蓬莱在除夕之前还有个重要的节日叫做祈仙大祷，意在祈求四方诸仙保佑蓬莱，气运亨通，道业有成。

祈仙大祷仪式繁杂，无论内外门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那些被选中的代表弟子，天不亮就得跟着安排净神、焚香、参加各种仪式，一天下来几乎连口水都喝不上。

相较之他们，称病请辞的黎芊芊可谓悠闲。

“你的鸡肉蘑菇串要放辣椒吗？”南宫羽冲躺在石头上的少女喊。

“加。”

冬日的阳光晒得人心头暖洋洋，黎芊芊闭着眼，心情颇好。

溪摊边上，尹灵戳了戳串在烤架上的灵猪，好奇道：“这真的能熟吗？”

“可以。”加固完烤架的遂玉直起腰，往猪背上划了两刀。

料汁混着油水滴在炭火里发出滋拉声，香味慢慢飘出来。

“再等半个时辰就好了。”遂玉说。

“想不到你还挺会做饭的嘛。”黎芊芊翻身跳下石头，去拿南宫羽递来的烤串。

烤鸡肉鲜嫩多汁，一口下去，香味在舌尖四溢。黎芊芊满足地眯眼。

“你可别小看我们遂玉，今天烧烤的地方还是他找的。”南宫羽熟练翻着烤串，“依山傍水还隐蔽，可比我俩从前去的小山头好多了。”

遂玉：“不算隐蔽，平常药斋的人会来这里取水，不过今日是祈仙大祷，他们不会来。”

“应该好了，尝尝？”遂玉切下一块薄肉递给边上的尹灵。

飞升成神太多年，尹灵早已无需进食，更不记得什么样才是凡人标准的“好吃”。

她咬了一小口，尝试性的嚼了嚼。

南宫羽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足火候了没？”

焦香的肉味在口腔弥漫，这具身体有了饥饿感，于是她点头：“已经熟了，很好吃。”

“快让我尝尝。”黎芊芊迫不及待举起手。

“我也要！”

......

夕阳没入树林，雄浑的铜钟声从蓬莱大殿一直传到僻静的后山。

南宫羽摸了摸吃饱的肚子：“祈仙大祷结束后是不是要放河灯？不如我们直接拿到这里放吧。”

黎芊芊瞥他：“其他人的灯都在护门河，就四盏从山头流到山脚，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后山烧烤？”

“也对哦。”南宫羽恍然。

“时间不早了，”尹灵看看天色道，“晚上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担心下山途中遇到人，四个人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山间小道来到护门河一侧的小树林。

天色已近昏暗，护门河边弟子不少，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人群，各领了一盏河灯。

莲花样的河灯载着愿纸，顺河道蜿蜒而下，点点火光映在河水面，安静而祥和。

南宫羽摊开愿纸，忽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跳过年关就是弟子大会了。”

黎芊芊笑了笑：“你紧张？”

“当然不，我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怎么可能会紧张，”南宫羽说，“我只是希望到时候我们四个别遇上。”

黎芊芊笔尖一顿，毫不犹豫道：“这个愿望不好，换一个。”

她和遂玉第五场就对上了。

“我也没打算写它。”南宫羽沾了墨，边写边道，“我是说万一，我们真成了对手怎么办？”

“自然是全力以赴咯，放水是对朋友的不尊重。遂玉，你觉得呢？”黎芊芊看他。

遂玉嗯了声：“我也会选择全力以赴。”

“你们都全力以赴，那我只希望神仙保佑，千万不要让我和你们遇上。”南宫羽将愿纸折好，笑嘻嘻道：“因为我肯定会拜托你们，别让我输得太难看。”

黎芊芊哼笑：“放心吧，我绝不手软。”

“太无情了吧芊芊。”南宫羽扮了个哭脸，见尹灵一直不说话，便看过去。

“哎，你怎么不写啊？”他问。

尹灵面露难色：“一定要写吗？”

“当然。”

来人的声音与她重合，黎芊芊不由抬眼，却是呆住了。

“鹤舟师兄，你也来放河灯啊？”南宫羽先反应过来。

“放河灯是祈仙大祷的重要习俗，身为蓬莱弟子岂有不尊之理？”

顾无识的目光扫过南宫羽，落向尹灵，微微一挑：“这位师妹，你说是不是。”

“那、那我写一点吧。”尹灵表情有些尴尬。

黎芊芊回神，走到他身侧，悄声：“你怎么来了？”

祈仙大祷，作为仙人不出个窍接受供奉吗。

“自然是来放灯。”顾无识抬起手中河灯晃了晃，语气理所应当。

“我也写完了。”尹灵出人意料的快。

片刻后，几人的河灯缓缓流向河中心。灯火映照下，行行黑字透出纸背：

“愿亲友安泰，蓬莱长青。再祝黎芊芊早日得道飞升，顺便提携我扶摇直上。”

“此身寄天地，畅怀胸臆。”

“昨夜随风去，今朝岁起东。”

“愿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的众仙官望着突然升起来的金光闪闪的祈愿，面面相觑：

“这么快又到祈仙大祷了？”

“你看看上面的气息，这哪里是祈愿，明明是司神大人递话来了！”

“风调雨顺...莫非司神大人意在暗示，风师雨师近来的工作有所纰漏？”月下老人琢磨说。

一青一蓝两道身影闻言僵了下，对视一眼，齐齐道：“待我去查查奏风录/雨水薄。”

“那这‘四海升平’又作何解？”

“嗯...司神大人此番下界实属突然，我等亦不知情，不如去问问星华宫那位？”

“不用去了，”有人指着云台之上，又一张缓缓升来的金色愿纸，“那位也在凡间。”

而且写的内容

一片空白。

注1：“昨夜随风去，今朝岁起东”此句取自孟浩然，原诗句为“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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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