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空山扭头,看着将脑袋搭在自己肩上已经不省人事的冤大头好心人,咬咬牙:“一间屋。”
仍有神智的江雪混混沌沌地想:不妙,要欠下一个人情了……
他还没能坚持一刻钟,便晕了过去,此后始终昏昏沉沉。
身体像在熔岩中烘烤,汗如雨下,口干唇裂;魂魄又似坠入极地冰川,周身血液仿佛要凝结成冰。如此又冷又热,不止不休。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江雪忽然察觉舌尖一阵凉意,鼻中隐约闻到浅浅香气,慢慢睁开眼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根点燃的红烛,此刻正冒着淡淡灰烟。
紧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吓死我了,你可算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他转头望去,不出所料,身侧人正是盛空山。
“嗯。多谢。”他用鼻音应道,撑着胳膊从床榻上坐起,倏而再次开口:“你给我喂了什么?”
盛空山回道:“好像叫什么万龙解毒丹?我和卖票的大汉把你扶到床上后,他说你像是中了毒,我本想问问他认不认识什么医、医修,结果中途碰见了一个男人,他说他有一颗能解百毒的丹药,那我肯定要找他买啊。”
说到这里,他拿出空荡荡的钱袋,撇下嘴角:“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他还说不够,最后没办法,我只好说等我俩去月明宗报完名领完灵石和药草,再给他六块灵石,他才勉强同意,分了半颗丹药给我。”
听对方说完,江雪蹙起眉头,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那解毒丹不过半颗,就能将已发作的红花鸢尾压下不少,如此丹药,又怎是区区六块下品灵石就能换到的?
“可还记得那男子的模样?”
盛空山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感觉记忆和头发一样,都打上了死结,一张脸渐渐皱成了苦瓜模样:“好奇怪,我明明记得他长得挺帅,怎么会想不起他的样子呢。”
江雪了然:“他定是施法模糊了容貌,如你这般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自然是扭头就忘。”
“那怎么办——他给的解毒丸不会有问题吧?”
“丹药并无问题,”江雪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无妨,等你给他送灵石时,我与你同去。”
不仅如此,他还应该主动付这六块灵石。只是如今正是毒发之时,他连一丝灵力都调动不出,更别说用灵力打开芥子空间了。
他垂眸,隔着衣服摸了摸赤血珠,“今日之事有劳你,日后若我……总之,我必将重谢。”
“生分了,生分了,都这么熟了,讲这个做什么。对了,”盛空山话头一转,问道:“你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吗?”
“是红花鸢尾。”江雪将这毒简单介绍了一番,没提寿命的事。
盛空山忍不住唏嘘道:“看来那位女魔修对你情根深种啊,为了得到你,不惜用这么下作的办法。”
江雪淡漠地瞥他一眼,语气平平:“你很羡慕?”
盛空山尴尬地挠了挠鼻尖,“不是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
此时月色刚上枝梢,夜幕沉沉,不见一颗星斗。
江雪似有所感,微微仰起头,只觉鼻头一阵热烫,随后两行血迹蜿蜒而下,一路顺着下颌渐渐渗进素白衣领。
他抬手轻轻一碰,指尖便染上一道刺目猩红。
“哇啊——怎么突然流鼻血了?!”盛空山吓了一跳,慌忙从自己的衣袖处撕下一块薄布,“千万别仰头,一旦血液回流会堵住咽喉的!”
江雪一阵恍惚,缓慢地眨了眨眼,“又过去了一日,只剩最后一日了……”
“什么最后一日?”盛空山见他只是倚靠在墙壁上,迟迟不来接,就自作主张地帮他塞进鼻腔,只是血迹迅速浸透了布条,片刻后再次滴落。
“若是无法解毒,我的寿命就只剩最后一日。”
江雪这个当事人显然比盛空山要冷静得多,他已想好,若是自己身亡,这颗赤血珠就送给他还了今日恩情,死后便两不相欠。
盛空山被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得差点摔在他身上,“什么?!开玩笑的吧,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是不是解毒丹有问题?我就知道那个男的不是好东西!”
江雪只是摇摇头。
他的修为正在极速下跌,仅有的一丝灵力再也维持不住易容术,一头青丝在顷刻间恢复成银白,像极了一匹上好的银色锦缎,柔顺且泛着粼粼微光。
再次睁开眼时,黑眸也化为银眸。他抬起空洞的眼眸,却是直直地望向盛空山。
盛空山看着眼前突然变了模样的男人,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等等,你、你难道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靠近男人的衣领,轻轻地往相反的方向拉开,露出下方心口处一朵半开的红色鸢尾,和锁骨上一颗血红色的圆润珠子。
“江雪!原来你就是江雪!你、你你你居然骗我!”
盛空山的脑海里一时间闪过很多带着血色的片段,但是低头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男人,他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你真是……算了。”
江雪静静地望向盛空山,只字不语。他的额头和后背已经泌出层层叠叠的汗珠,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他看着对方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抓一抓头发,将本就乱糟糟的发顶挠得愈加乱糟糟。看他一边扣着衣服上的线头,一边自言自语,好像在纠结什么。
他闭上眼睛,耳朵接收到最后一句话:“……可他是主角啊,他死了我也活不了,而且他这么惨也是因为我……嘶——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盛空山,这一次一定来得及……”
意识趋近于混沌,江雪隐约察觉到有人正用布料轻拭去脸上的血迹,接着那人手指下移,来到自己的衣襟处,撩开的动作生疏僵硬又小心翼翼。
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
即将彻底失去神智的时候,他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上自己的肩头,接着是微凉干瘦的躯体,和毛茸茸的脑袋。
几缕发丝轻飘飘地扫过他的胸膛,带起阵阵颤栗。
江雪意识到了什么,不受控制地泄出一声轻吟。
那人似乎被吓到了,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也猛地收紧。再往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拜托千万不要醒,千万不要醒,我、我不想社死啊……”
盛空山低喃的话音刚落,身前江雪突然睁开了银白的漂亮双眸,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他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地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雪却是微微地勾起唇角,贴近他的耳垂,轻声吐息:“你,在我身上做什么?”
男人小幅度地压低下巴,右眼下方的小黑痣在那张精致脸孔上显得醒目又别致,为他平添一抹独特韵味。
盛空山大脑宕机了一瞬,脖颈通红。咦,等、等一下。这男的谁啊??江雪是这个人设吗???
没等他想个明白,江雪掐住他的腰,调转身形将他压在身下,手指轻抚过他的下颌,眸中邪气四溢:“害羞了?”
“哈哈,你、你是江雪吧……”盛空山干笑一声,挡住自己的脸,睫毛微颤。
江雪轻笑,修长手指却猛然扼住青年的脖颈,上扬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冷意:“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上我的床?”
男人并未收力,不过瞬息,盛空山的面颊就因缺氧而涨得通红。
他的眸中尽是惧意,两只手紧抠着江雪的手指,从喉咙缝里挤出一声呢喃:“江……雪……”
江雪微愣,慢慢松了手,沉默地看着青年张着嘴大口地呼吸,胸口起起伏伏。他微微眯起眼,嘴角扬起:“你看,你分明很清楚我是谁。”
他撩开对方半敞的衣衫,凝望着那截留下指印的细长脖颈,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
*
再次醒来时,江雪仍然躺在床上,最先发现体内灵力不再是干涸的状态,同时感受到有个冰凉柔软的东西在脸上用力摩擦。
他睁开眼,看见盛空山手里攥着一条手巾,正在给自己擦拭脸颊。
发现自己醒来,对方吓得一哆嗦,匆忙收回手,眼神四处游荡就是不落在自己身上,“你你你你醒了,我我我我给你擦一下血迹。”
“你……”
江雪刚吐出一个字,对方就急忙打断他:“我刚问过了,飞舟半个时辰后就能到月明宗!”
“我……”
江雪又吐出一个字,对方再次打断他:“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把衣服穿上,我去还盆子和毛巾。”
说完,盛空山一把端起木盆,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快步走出房间。
江雪坐起身,掀开薄被看了一眼。自己虽然未着片褛,但身上干干爽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捏了捏眉心,知道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从赤血珠里取出备用衣服换好,他再次给自己施了个易容术,右眼下方的小黑痣也一并遮去。施展过后,他的容貌与原先只有五分像,就算是亲生父母见了,也是认不出的。
他束起及腰长发,别了一根祥云模样的松木簪,拉开屋内的太师椅,端坐在上。一身玄衣加上他那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盛空山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又想出去。
“过来。聊聊。”江雪道。
盛空山抖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慌?于是挺起胸膛,硬气道:“好啊,那就先聊聊你对我隐瞒身份的事。”
“不,”江雪微眯起眼,“先聊你寻我之事。”
盛空山干笑两声:“这个等会儿聊,等会儿聊,先聊——”砰的一声,他被须臾间拉近的身体牢牢按在门板之上,铜钱耳坠撞上去发出一声脆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江雪垂眸,直视着盛空山的双眼,语气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聊。”
同时,他的余光注意到对方颈侧有一点血色,为数不多的好奇心驱使他伸手,扯开那片衣领。
“行了行了现在聊现在聊你先松开我再说可以吧!”盛空山低着头,死死地摁着自己的衣领,视线虚虚地落到右下方的地板上,一副慌张害怕的样子。
“你说。”江雪放开他,退开两步。
——虽然对方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痕迹,但他还是看见了:那是一个很深的牙印,深到渗血、结痂,哪怕只是瞄到一眼,也会让人觉得可怖。
江雪出神地想:是我咬的吗?为什么要咬?还咬得那般深……
盛空山没有发觉他的走神,下巴又低了几分,上齿紧咬下唇,干枯的褐黄发丝垂在肩后,着一身宽大的灰色外袍,显得瘦小又可怜。
“我说了你可不要杀我。其实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你是书中的主角,而我是……一个读者,一年前意外穿越到了这里。我知道你自幼无父无母,经常被人欺凌,十二岁捡到一本残破的功法,凭着天赋顺利入道。你是冰灵根,修炼速度特别快,十五岁筑基,二十一岁金丹,现在二十九岁,是金丹后期。”
江雪认真听了,虽然对方所言与自己的经历一一对上,但表情却不为所动,“救命之恩又是何意?”
“那个,哎呀,是我随口瞎说的。”盛空山躲开对方的视线,挠了挠脸颊。他没说的是,其实这是他第三次穿书。
第一次穿书,他直接穿到了大结局,那会儿主角已经入魔。穿成正派掌门的盛空山咬咬牙,拎起剑迎了上去,却被对方一剑斩杀。
第二次穿书,他穿成了江雪的师兄,那会儿主角正因过分出色的相貌而被对手羞辱。他护在主角面前,帮他打跑对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暗中窥伺的高阶凶兽拍成肉泥。
第三次穿书,也就是现在,他穿到故事开篇,这会儿对方刚被退婚。
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