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9章 第 9 章

管家霍特对突然出现的卡洛斯和艾伯特十分厌恶。上帝赐予了绅士高尚的品格和优雅的素养，一个仆人的教养彰显的更是主人的荣耀。但那一主一仆太不体面了，无论是粗鲁地拦下马车，又或是那些不知礼数的话语和行为，他们粗俗鄙陋得简直让人不耻。

但是奥斯丁说：“霍特，我们必须要救他。”

黑发的少年神情严肃，那张爱笑的脸在此刻显现出了成人般的稳重。

“您说什么？”管家先生忍不住问道。

“是那位小绅士，”奥斯丁说，“他在向我们求救，是的，他一开口我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奥斯丁少爷，”管家回想了一会儿，“为什么说他在求救？那难道不就是一对普通的主仆吗？”

“你不明白，霍特，”奥斯丁着急地说，“那些都是《悲惨世界》里的台词，他是被绑架的‘白先生’，而那个仆人，他根本不是什么绅士，他是‘德纳第’！”

《悲惨世界》？

“少爷，”管家严肃地说，“您是高贵的绅士，怎么可以阅读那些道德败坏的东西呢？”

“哦，好心的霍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救他。”奥斯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很抱歉我阅读了那本书，但是，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指引吗？他通过那本书呼救，而我，是唯一能听懂的人。这是上帝的旨意，亲爱的霍特，我们必须救下他。如果他因为我的倏忽而被那个绑架犯折磨，哦，上帝哪，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奥斯丁·霍顿是一位热情善良的小绅士，没有哪一个贵族子弟能在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却保持着圣子般悲天悯人的高尚品格。他不爱用弹弓射杀飞翔的小鸟，他从不对仆人呼来喝去，如果哪些可怜的人犯了错，他只会成为一起掩盖罪证的共犯。

但此时此刻，奥斯丁稚嫩的嗓音，并不能让管家先生信服：“可是，如果我们误会……”

“这不是误会，我发誓。”奥斯丁心急如焚，只觉得他再离那个深陷困境的少年远一些，那个可怜的人立刻就会被死神带走。他一边大声让马车夫停下马车，一边第一次强硬地看向了他的管家：“去救他，霍特，这是命令。”

霍特还想说什么，但在奥斯丁的决心下，他不得不选择服从。

忠诚的管家让一名随从带着枪守卫在奥斯丁的身边，而他则带着另一把枪，射穿了艾伯特的大腿。

事实证明，管家的小主人是对的。

那个不伦不类的仆人在中弹的瞬间，并没有露出诧异或是恐惧的表情，他双眼充血，表情狰狞地想要反扑。在艾伯特抽出藏在裤子里的刀时，霍特又开了一枪，子弹击穿了强盗的肩膀。

“抓住他！”随着霍特一声令下，另外两名早已跳下马车的仆人扑了上去，压住了怒吼的强盗。

“请小心，他们还有同伙在森林里！”卡洛斯顾不得获救的喜悦，大声提醒道，“他们还带着猎枪和刀。”

“该死的臭小鬼，卑劣的恶魔，你背叛了我们！”艾伯特挣扎着，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衣服。他挣扎得多么厉害啊，两名成年男仆涨红了脸才把他制服。而这头凶狠的豺狼，恨不得挣脱束缚，好一口咬断卡洛斯的脖子。

卡洛斯看着艾伯特被压在了地上，彻底无法动弹，他盯着艾伯特的眼睛说：“我从来都不是背叛者。我是受害者，是你们罪恶的揭发者。而你和你的同伴，会受到上帝应有的惩罚。”

艾伯特一愣，继而表情变得越发狰狞。

艾伯特被捆住了，但他的嘴还是自由的，他不断地倾吐着不堪入耳的话语，恶毒肮脏得让人惊骇。

上帝哪，这是一个人类能说出来的话吗？

管家先生脸色铁青，在艾伯特变本加厉之前，他忍无可忍地一手杖打晕了对方。

霍特因为愤怒而用尽了全力，地上霎时间就多了两颗染血的牙齿。但好在，管家的小主人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在善良的孩子终于能踏出马车时，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去看望那位被他救下的小绅士了。

“你还好吗？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被胁迫的。”奥斯丁眼神亮闪闪的，像是两颗明亮的星星。众人明明身处幽静的小径，但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现，一切都变得有活力、有温度起来。

“是的，感谢你，亲爱的朋友。”卡洛斯微微地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柔和的笑容。他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先前也一直是一副冷静矜持的模样，这一瞬间展现的温柔，就像是夜晚的月光那样让人沉醉。

这是一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小绅士，奥斯丁心想，能救下他真的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你和你的管家，我真不知道我会遭到多么可怕的对待。”卡洛斯真心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说着，他又转向一边的管家霍特：“也感谢你，管家先生。”

严谨的管家咳嗽了一声：“这是奥斯丁少爷的命令，是他的敏锐和善良救了你，先生。”

“是的，这真是命运女神的安排。”奥斯丁兴奋地说，“我敢说，没有我，霍特根本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看哪，你和我都对《悲惨世界》印象深刻，是它帮助我救下了你。”

在注意到管家略带不满的视线后，想到什么的奥斯丁不仅没有胆怯，反而骄傲地挺起了胸膛：“那可不是什么坏东西，霍特，它写得很棒。妈妈早就和我说过，雨果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作家。而且，是它帮助了……”

小绅士停顿片刻，他看向卡洛斯：“我很抱歉，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我是卡洛斯。”卡洛斯说。

“卡洛斯？你和那位可怜的唐纳德勋爵的儿子同名。”奥斯丁惊诧地说，随即，他立刻感到了后悔，“哦，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以为卡洛斯那一瞬间的悲怆是因为遭到了侮辱。

卡洛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不到我还能和一位勋爵的儿子同名。”

奥斯丁红着脸说：“这世上，同名的人很多很多，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卡洛斯说，他顿了一会儿，“但看你的模样，那位少爷……似乎过得不太好？”

“他提前回到了上帝的怀抱。”奥斯丁小小的脸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据说那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绅士，这真的是太可惜了。”

看着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小绅士为自己的“死亡”悲伤，一瞬间，卡洛斯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极为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膛不断地缠绕旋转。

“是的，这真的是太可惜了。”卡洛斯最后说，“他的父亲一定很痛苦吧。”

“或许吧，”奥斯丁对此却有些不满，“据说他很快就要结婚了，是的，在他的儿子去世之后。”

“奥斯丁少爷，”管家出声提醒，“背后议论，可不是一位高雅的绅士应有的品性。”

“可那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奥斯丁说，“没有哪个父亲能在孩子去世后就立刻举行婚礼的。哪怕是我，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值得赞美的行为。”

卡洛斯听着奥斯丁和管家霍特的话，一瞬间觉得他们近在身边，一瞬间又觉得，他们谈论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报纸上讣告带来的想象已经足够悲哀，但奥斯丁因为愤怒说出的话，却远比讣告更为可怕。

唐纳德宣布了订婚的消息，在他的儿子“去世”两个星期后，他迫不及待地牵着未婚妻纤细的手，带着她进入了社交季。

或许是为了安抚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悲伤的唐纳德勋爵还领养了一个孩子。至于那个孩子的姓名，奥斯丁并不清楚，卡洛斯却知道，那只会是佩斯特，佩斯特·坎贝尔。

亲生儿子的尸骨还留在冰冷的悬崖下，高贵的勋爵，却已经奔向甜蜜的爱情花园了。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啊。

卡洛斯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泥泞的沼泽，有尖啸的幽灵爬出深渊，扯开嘴角，伸出了他们枯瘦的手臂。

但握住卡洛斯的手是温暖的，还带着一点肉感。

卡洛斯迷蒙的眼看向拉住了他的男孩，对方身上，能看到太阳的光芒。

“和我一起上马车吧，卡洛斯，我送你回去。”小小的绅士露出大大的笑脸，“先前那些都是违心的假话，哪怕不顺路，我也会把你安全护送回去的，请你放心。”

笑容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星辰。当命运的飓风把一个人抛向了绝望的深渊，当苦难像毒箭穿透了他的脊背，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愿意给予对方一个和善的微笑，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走向悬崖了吧。

“感谢你的好意。”卡洛斯再次微笑起来，双眼湿润。

“你的家在哪里？”奥斯丁热情地询问。

卡洛斯编造了一个谎言，他清楚自己不得不这么做。唐纳德的所作所为告诉卡洛斯，如果他在此时回到科林斯特城堡，等待他的，不会是唐纳德热情的拥抱，只会是怨恨，以及再一次的算计。

于是卡洛斯声称自己是一个去世的绅士的儿子——感谢他有阅读报纸的习惯，找到那样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名并不难。他说，他的父亲在去世前，将自己交给了一位远房姑妈。但可惜的是，那位年迈的好人不久前也离开了人世，而她的儿子们却不友好，在第二天就把卡洛斯赶出了房子。

也正在孤独无依的卡洛斯找寻一个新的住处的时候，他遇到了那群强盗。

卡洛斯语气平静，并不因为自己遭受的苦难而愤愤不平，这让奥斯丁既同情又钦佩，也让一边的管家霍特意识到，之前那样武断地认为卡洛斯是一个不体面的人，这实在是一件傲慢至极的事。

说话间，被派去森林的马夫和随从们回来了。

“森林里没人，也许他们已经听到枪声逃跑了。”马夫说。

“那我们就追上去，”奥斯丁挥舞着小拳头说，“他们一定逃回他们的强盗窝了，我们应该顺应上帝的指示追上去，是的，我们还能帮助卡洛斯，把他的财产全都抢回来。”

但这遭到了卡洛斯和管家的拒绝。

“你不需要再为我冒险了，亲爱的奥斯丁，我们大可以把这一切交给治安官和警察。”卡洛斯说。

“卡洛斯先生说的没错，奥斯丁少爷，把一切交给治安官吧。而且，我们还要赶路呢。您忘了吗，老爷和夫人还在等着您。”霍特说。

奥斯丁犹豫起来，他希望能帮助卡洛斯，如果现在不赶上去，上帝知道那群强盗还会给卡洛斯留下什么。但是，父亲和姑母还在等着自己。

也正在奥斯丁犹豫不决，一张小脸可爱地皱缩的时候，茂密的灌木丛中无声地探出了一杆枪来。

黑色的枪口颤抖着，却也坚定地瞄准了众人所在的马车。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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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